天气越来越冷了,林晓峰和村里的伙伴们来彩云公司干活已经两个多月了。按说,公司至少已经给他们发两个月的工资了,可侯经理说,镇政府拨给的钱还没到账,只是在前几天过阳历年的时候,他来工地宣布给大家放假一天,并给每人发了五十元钱。侯经理说,他为每人先垫支五十元,剩余的钱先欠着,等镇政府的钱到账了,一分不少地发给大家。
先发五十就五十元吧,反正是咱的钱,早一点发、晚一点发又有啥了?民工们接过五十块钱,嘴里依然是笑哈哈的。林晓峰把保存在自己那里每人的十块钱也分给了大家,数了数自己身上的钱,总共有九十块,他到丹朱镇给父亲、母亲和哑巴姑娘各买了一件棉袄,又给父亲买了条棉裤,身上还剩十块钱。他把新买的袄子棉裤连同剩余的十块钱带回家交给母亲说,等工地上的活儿干完了,工资都发到手了,可要送哑巴姑娘回去,顺便向她家里人提亲,这马上就要过年了,人家一家人一家人不知道急成什么样子了呢。
林晓峰拿着新买的棉衣棉裤想给父亲穿上,父亲说:“我整天呆在家里烧柴烤火,一点都不冷,咱俩换换,我穿你的旧袄子,新袄子还是你穿吧!”
林晓峰说:“爹,我天天干活,一身水、一身汗的,穿新袄子不糟蹋了?新袄子穿着暖和,你身体不好,应该穿暖和点。再说,我那件旧袄只能盖住你的肩膀,我穿你的新袄子就跟穿大衣一样,大腿都给包住了。”
晚上该睡觉的时候,哑巴姑娘收拾好了碗筷,就在厨房里铺上玉米杆,她往玉米杆上一躺,盖上蓑衣就睡下了。这地方原本是林晓峰睡的,他不明白她是啥意思,只是在厨房里她的地铺旁边站了一会儿,听着她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然后回屋去把被子抱来给她盖上,然后抱起蓑衣回到自己屋里睡下了。
元旦过后,林晓峰穿着上高中的时候穿的旧袄子,领着村里的小伙儿们和金大叔一起又回到了工地。
又是十来天过去了,工地的水泥砂石用完了也不见人继续往这儿送,今天大家只好停工。早上吃过饭,何棒槌对林晓峰说:“晓峰,这个侯老板有十来天都没来了,砂石水泥都用完了他咋不管?”
林晓峰也纳闷:自从工地开工,侯老板是隔三两天来工地查看一次,可最近这十来天就没见他个人影,不会出什么事儿吧?
想了一会儿,林晓峰对何棒槌说:“今天总是干不成活儿,咱们去镇上找他问问去。”
林晓峰又交待金大叔,让他看好大家,不要乱跑,就和何棒槌一起往丹朱镇走去。
俩人来到丹朱镇车站,车站里空荡荡的连一个人都没有,呼呼响的大西风吹起了地上的灰尘和垃圾,车站和街道一片乌烟瘴气。林晓峰和何棒槌站在车站旅社门口,使劲跺了跺脚,看看鞋子上基本上算是干净了,才走上二楼,找到了208房间。何棒槌伸手敲了敲门,里面没人应,他又反复敲了几次,还是没人应。林晓峰说:“是不是去找乡干部们打牌去了?”
何棒槌说:“咱们下楼问问服务员去。”
俩人又从二楼下来,何棒槌在一个房间里看到一个正在烤火的女服务员,他站在房间门口,向人家问道:“大姐,住在二楼208房间的侯老板是不是出去玩儿了?”
服务员看了看他说:“侯老板三天前都已经退房了。”
何棒槌大吃一惊:“退房了?他上哪儿去了?”
服务员说:“我哪儿知道他去哪儿了?他是南方人,八成是回家过年去了吧。”
林晓峰急忙问道:“大姐,你知道他是南方哪儿的人吗?”
服务员想了想说:“哎哟,他这个人说不成。一会儿说他是湖南人,一会儿又说他是福建人,我也搞不清他是哪儿的人。”
林晓峰真的有些急了:“大姐,他的住房信息上没有登记身份证号码?”
服务员笑了一下说:“像咱们这样的旅社,有人来住就不错了,谁还问人家要身份证。”
何棒槌一下子像泄了气的皮球:“完了、完了,晓峰啊,这下全完了!说不定咱们都让这个杂种给骗了!”说着就要哭起来。
林晓峰说:“棒槌,别急。走,咱们去问问乡政府,至少谭镇长知道他是哪儿的人。”
何棒槌带着哭腔说:“知道他是哪儿人又有啥用?咱能天南海北地去找他啊?”
林晓峰说:“你别急嘛,咱们去乡政府问问再说。”
俩人又一同来到乡政府。乡政府的大门紧锁着,只有大门旁边的一扇小门开着,小门里面是一间传达室,屋里坐着一个老头正两脚跷在火炉上烤火。
何棒槌站在门口的冷风中不停地擦眼泪,林晓峰站在传达室门口,向里面的老头问道:“大爷,请问谭镇长在吗?”
老头抬起头,看着林晓峰说:“看你这小伙子说的,这样冷的天,就是让你当镇长你会来上班?前天谭镇长就回家去了。”
林晓峰又问道:“大爷,谭镇长没来啊?现在咱这儿还有没有其他领导?”
老头站起来,走到门口,指着院子里面的一幢二层楼一楼的一个开着门的房间说:“那是财政所,几个领导正在那儿算年终奖金,你有事儿去那儿问问吧。”
林晓峰向老头说了声“谢谢”之后,就拉着何棒槌走到了财政所门口,看到里面有几个男女都坐在办公桌前,有的在噼噼啪啪地打着算盘,有的在不停地按着电子计算器。他轻轻地敲了一下门问道:“请问,咱们这儿谁是领导?”
听到有人问话,里面的人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中的活儿,并且都把目光投向了林晓峰。大家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都哈哈大笑起来。一个男的笑着说:“你看我们这儿谁像领导?”
在大家的笑声中,林晓峰开始一个一个打量着,其中一个男人笑着说:“别看了,我们这儿都是领导。有啥事儿,你就站在那儿说吧。”
林晓峰问道:“向善岭修路的事儿归你们谁管?”
那个男的说:“哦,你说这事儿啊,不好意思了,向善岭修路的事儿我们都管不着,归人家谭镇长一个人管。”
林晓峰接着问道:“谭镇长今天来吗?”
男子说:“这么冷的天,谭镇长能来吗?前天就回县城去了。”
一个三十多岁,穿着红棉袄、留着披肩发的女人站了起来,对大家说:“别耽误事儿了,大家赶紧干活吧!”接着她又问林晓峰,“你这小伙子,找谭镇长到底有啥事儿?”
林晓峰说:“我们是给彩云公司的侯经理干活的。这向善岭的路因为没有水泥沙石现在停工了。我们找侯老板,旅社老板说侯老板回家去了,他还欠着我们两个多月工钱呢!”
女人叹息了一声说:“你们完了。十几天前谭镇长就让我们把工程款全部付给了侯经理,八成啊,这家伙是拿着那十多万多块钱回家了。”
林晓峰急忙问道:“他家是哪儿的?”
女人又坐了下去,一手翻动着一沓条据,一手按着计算器说:“谁知道他是哪儿的,听口音反正是个南方人。”
林晓峰脑子轰的一下子,只觉得头重脚轻,身体不由自主地往下倒。何棒槌当场嚎啕大哭起来。披肩发女人看见林晓峰倒在了地上,赶紧出来把他扶起来,连声惊问:“小伙子你咋了?小伙子你咋了?”
在披肩发女人的搀扶下,林晓峰极力支撑着身体站立起来,靠墙站稳。披肩发女人赶紧走进屋倒了一杯开水端出来递给他:“来,小伙子,喝点水。”
林晓峰没有接披肩发女人递过来的水,他木然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在何棒槌的搀扶下,俩人晃晃悠悠走出乡政府大院,一步一步往向善岭工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