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自认为自己在乡里干的只不过是给领导们提夜壶、倒尿罐的差事,但在乡亲们眼里,肖仁贵已经是个乡干部了,无论是大理石矿的民工们,还是亲戚邻居们见到肖仁贵都尊敬有加。当然,肖仁贵对这些都不在乎,他明白,到乡里工作,这只是他人生的第一个台阶,今后的路还有很长,走起来也可能很艰难。
在这个春色撩人的季节里,肖仁贵心里滋生了要为自己物色一个媳妇想法,原因很简单:丁小香的热被窝并不能解决一切问题。
看到田生福把如花似玉的吕茵茵弄到了自己的怀里,尽管肖仁贵在心里认为人家都是出身官宦之家,门当户对,合情合理,但心里那股子嫉妒之火还是一下子烧到了脑门心上。他也趁着田生福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地亲热了吕茵茵好几次,不知什么原因,吕茵茵对他的行为竟然一点也不拒绝,尽管如此,但他心里明白,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做长远打算,必须赶紧找个媳妇,否则,不知道将来会干出什么事儿。
人家田生福和吕茵茵那是正儿八经的夫妻,不仅门当户对,而且年龄、学识、工作都相差不多,拿自己跟人家比一比,跟野鸡沟那个小寡妇的事儿到底算咋回事儿呢?论年龄,她比自己大很多;论学识,她根本没上过学;论社会地位,自己现在是乡里的一个干部,她丁小香算什么?
“真不嫌丢人!”他在心里骂着自己,“一个青头小伙,隔三差五地去钻进一个来者不拒的小寡妇的被窝……这品味、这档次,跟人家田生福和吕茵茵一比,唉……”肖仁贵一下子后悔得要死。
从此以后,肖仁贵再也不去野鸡沟找丁小香了。但为了解心焦,他倒是开始经常去殷大嫂家了。当然,自从那次挨了殷大嫂一顿臭骂之后,一直到现在,他再也不敢对殷大嫂存在一点非分之想。通过这么长时间的了解,他知道殷大嫂确实不是随随便便跟一个身上有土腥味,指甲缝里有粪渣滓的人媾合的。他来找殷大嫂,纯粹是为了吃饭,说笑,打发下班后的无聊时光,而他的真实想法是,自己必须找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女孩,让自己那无处附着,整天四处飘荡的灵魂有一个实实在在的依靠。
现在正值百花齐放,莺歌燕舞的大好春天,石板河乡的大小领导们都有组织地出去旅游去了。肖仁贵现在的身份只是个临时工,没有资格跟大家一起去,他把乡领导们一个个伺候上车之后便骑上自行车回家了。昨天上午,他父亲从厂里来告诉他,他大爷——也就是肖大炮的父亲,死了,让他赶紧回去帮忙料理后事。
肖仁贵骑着自行车,一路上慢悠悠地来到了肖大炮家,看到他家的堂屋里迎门架着一口棺材,棺材前面放着一张小桌,小桌上点着一盏香油灯,放着三个馒头,一碗面条,还有其它一些供品。小桌前面的地上放着一个不大的陶盆,陶盆里有半盆烧过的火纸,陶盆旁边放着一堆折叠好的火纸。
院子里来了不少人,闹哄哄的。肖仁贵走到堂屋,先拿起一沓火纸在香油灯上点着,然后放到陶盆里,接着跪在陶盆前面磕了三个头,正要起身时,有人拿来了一条白布,从身后给他裹在头上。
肖仁贵转过身来,仔细看去,原来是一位女子,他微笑着对她点了点头,姑娘也冲他笑了笑。肖仁贵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位姑娘:中等身材,体格壮实;脸颊红润,浓眉大眼;双唇厚实,下颚饱满;穿着朴素,举止沉稳——一副老实厚道又能干的庄稼人长相。既没有殷大嫂高,穿的衣服也没有殷大嫂的好看,可那眉眼、脸庞长得也没有殷大嫂水灵。唯一比殷大嫂强的是那两条又粗又黑,油光发亮的大辫子。
近来心里一直想着要找一个对象,可到底有什么标准,肖仁贵心里还从来没想过,但无论如何,眼前的这一位,绝对不是自己要找的人。
肖大炮的老父亲和肖仁贵的爷爷是亲弟兄,今年七十三岁。肖仁贵他爷爷排行老二,肖大炮的父亲排行老大,因此,肖仁贵称它大爷。自从去年肖大炮被抓走之后,老头皱巴着个脸整天唉声叹气,茶不思、饭不想不说,跟家人、跟邻居也不说一句话,原来硬朗的身体也一天不如一天,尽管有儿媳端吃端喝,百般劝解,老头还是解不开心结,在愁闷抑郁中,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但肖大炮的媳妇可不一样,她还像往常一样,在家忙着干家务,伺候一家老少;在地里忙着耕种锄薅,侍候满地的庄稼。尽管家里一下子冷清了许多,亲戚邻居们大部分都不上门了,也没人来家里帮着干活儿了,还有人在背后对着她指指点点说一些不中听的话,但她仍像往常那样,平平淡淡的,跟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一样,也从来不跟别人计较。别人问她,你男人叫抓走了,就不知道伤心?她说,有啥值得伤心的?人家不抓他,他也不是我的人;人家抓了他,他还不是我的人——横竖都不是我的人,我为啥要伤心?
站在二叔家的院子里,看着头上裹着白布的和头上没有裹白布的人们来回走动,忙忙碌碌,肖仁贵看了半天也没发现有自己可以干的活儿,只好把别人摆放好的桌子、凳子往这里拉一拉,往那里挪一挪,看起来忙个不停,其实干的都是些没用的活儿。
就在肖仁贵忙忙碌碌的时候,他看到刚才那位给自己头上裹白布的姑娘捋起袖子,正在忙碌着洗菜、洗碗,这一点,给肖仁贵了一个好印象——虽然长相老实,却也是个勤快的姑娘。
肖仁贵正看着那姑娘发呆,突然二婶站在厕所门口叫他:“仁贵,你过来,我问你个事儿。”
肖仁贵急忙走了过去:“二婶,啥事儿?”
二婶说:“日你妈,钱一到手就见不着你个影儿了。你二叔那事儿现在咋样了?”
肖仁贵说:“二婶你只管放心。孙所长说了,保证能给咱的事儿办好。”
二婶说:“谁知道他是不是在日哄咱们?办成办不成,至少也要等五年,五年以后,谁知道他鳖孙还在不在咱这儿当所长。”
肖仁贵说:“这个你不用担心。他真要是日哄咱,就是跑到天边我也饶不了他。”
二婶说:“还有一件事儿给你交代一声:你大爷这事儿来得突然,我连一点准备都没有。家里那两万块给你了,那天我又找不到你,就只好去村里会计那儿,以矿上的名义借了六千块,这个钱你今年想办法替我还上。”
肖仁贵大大方方地说:“没事儿。等矿上出货了,我先把这笔钱还给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