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关山清家跟陈亮家几十年来都亲如一家。二十年前,关山清从部队上复员回来被安置在石板河乡政府当通讯员,当时他的顶头上司就是时任石板河乡政府办公室主任的陈贤文——也就是陈亮的父亲。虽说一个是领导,一个是下属,但因为他俩年龄都差不多,脾气性格也差不多,因此很快就相处得跟亲兄弟一般。当时陈贤文已经有两个孩子了,关山清还没有对象,他急得比关山清还急,他就托媳妇把她的一个远房表妹白帆介绍给了关山清。
就在陈亮出生的第二年,关玲也出生了。当他俩还在襁褓中的时候,两位母亲就经常抱着他们在一块儿玩儿。一直到陈亮上小学之前,他俩几乎天天在一起玩儿,所以,尽管现在都这么大了,还是一点隔阂都没有。只要俩人到了一块儿,还跟小时候一样,该斗嘴还斗嘴,该打闹还大闹,不过,在所有的斗嘴和打闹中,陈亮从来没有占到过一点便宜,以至于白阿姨总是笑话他:“这陈亮啊,就是在我们关玲的小巴掌下面长大的。”
看看时间不早了,关山清一家起身要回家,陈亮也跟着人家往外走。父亲问他:“你去哪儿?”
陈亮说:“我跟几个同学约好了,今晚去歌厅唱歌。”接着他又对关岭说:“跟我一起去,咋样?”
关玲说:“你现在是万事大吉了,我的任务还大着呢。不去!不去!”
说完,关玲跟着父母一起走了。陈亮转身给父母了一个飞吻,说了一声“明天早上回来。拜拜!”就飘走了。
在歌厅里嚎叫了一夜的陈亮五更天回到了家里,他还是一点睡意都没有。母亲刚刚把早饭做好,他就起来了。胡乱地吃了一点就开始梳妆打扮:先把头洗了洗,然后,把民政局长送来的镜子竖立在桌子上,又拿来一把绿色的塑料梳子,站在镜子前,边梳头边哼着《年轻的朋友来相会》:年轻的朋友们,今天来相会,荡起小船儿,暖风轻轻吹,花儿香,鸟儿鸣,春光惹人醉,欢歌笑语绕着彩云飞……他觉得自己仿佛驾着一片五彩祥云,荡荡悠悠地在天上飞翔,他看到了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蓝天,看到了那些眨巴着小眼睛,看起来有些调皮的星星,也看到了天边那充满诗意的一弯新月……
人一旦飘起来,想问题就不着边际。陈亮对着镜子看着自己,心里却在想这三年来追求过他的女同学们。他把包括吕茵茵在内的所有追求过他的女同学一个个在心里过了一遍,最终还是摇了摇头:不行,都没有眼缘。
到底要找一个什么样的女朋友,陈亮心里一直也没什么标准。反正不能只看长相。长得好看,学习成绩不好肯定不行;反过来,只有学习成绩好,长得不好也不行。泼辣大胆,像杨晓兰那样的不行;反过来,一天到晚沉默寡言,死气沉沉的也不行……
陈亮正在对着镜子胡思乱想的时候,听到门外“哐当哐当”响了几声,他急忙放下梳子走到门口看,只见父亲不知从哪里推回来一辆半旧脚踏三轮车放在门口。他不解地走出门问道:“爸,你借来这么个东西干什么?”
父亲放好三轮车,俩手在一起搓了搓,说:“今天你在家好好歇一天,明天早上四点半你起来,到老北头蔬菜批发市场批发一车菜回来,吃过早饭,到街上卖菜去。”他又指了指三轮车里面说,“你看,连盘子秤我都给你准备好了。”
陈亮有些吃惊,他用手指头指着自己的鼻尖:“啥?我?上街摆地摊卖菜?”
父亲也没抬头看他,一边往屋里走,一边说:“你马上就要去上大学了,上学的学费,在大学里的生活费,来回的路费,需要不少钱的。我是个国家干部,你妈是个工人,一个月挣不了几个钱,也没有别的能耐,你说,咱不去挣点钱咋办?”
“爸爸,”陈亮脸有些涨红,他紧追在父亲身后,“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
父亲走进屋里,陈亮也跟着走进屋。父亲把刚才陈亮照的镜子平放到桌子上,把梳子放到抽屉里,慢条斯理地对他说:“丢人?不偷,不抢,不骗人,凭双手劳动挣钱,这能叫丢人?爸爸小时候还要过饭呢!”
陈亮一声不吭地坐到椅子上。
第二天早饭后,陈亮哭丧着脸,推着满满一三轮车蔬菜来到大街上。他把三轮车往街边上一停,便走到远处站在那里看着三轮车。摆摊的小贩们陆陆续续也推着大小不等的三轮车来了,有些停在他的左边,有些停在他的右边。赶集的人们也陆陆续续来了:买豆角的,买辣椒的,买白条鸡,买卤牛肉的……街道两旁一下子闹嚷嚷的。陈亮动也不动,仍然站在远处看着自己的三轮车。
有些小贩已经卖完了菜,开始哼着歌儿回家去;有些还在高一声低一声地吆喝着。看着大部分菜贩都走了,陈亮才慢慢挪到自己的三轮车旁。站定之后,他四下里看了看,没发现周围有什么同学,也没有自己认识的人,便把腰一挺,拿起了放在车上的盘子秤。
谁知,他刚刚拿起那杆盘子秤,一群大姑娘、小媳妇马上就围了上来,一边看着他跟他说笑,一边在他的三轮车里挑选青菜。不大一会儿,满满一三轮车蔬菜竟然卖得所剩无几,大姑娘、小媳妇们手里提着菜,不停地回头看看他,说笑着纷纷离开了。
陈亮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他看着三轮车里还剩下的几小把菜,急忙推上车就要回家。正在这个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了过来:“大哥,这是在卖菜啊还是在卖相?”
是孙百胜!陈亮停下车,转过身子,照着他的肩膀给了一拳:“百胜,你咋浪到这儿来了?没去上班啊?”
孙百胜说:“上哪儿上班啊?”
陈亮说:“我以为你爸已经把你的工作安排好了呢。既然你还没去上班,这些天咋不去找我玩儿?”
孙百胜说:“找了,我找你好几次了,你都不在家。”
陈亮说:“哦,我忘了。高考后这段时间我爸一直让我跟他一起去乡下转悠,说是让我去体验生活。”
孙百胜问他:“今天不去乡下了?咋干起这行当来了?”
陈亮抱怨道:“我爸真会为难人,去乡下就去乡下呗,咋又想起来让我来卖菜?唉,脸皮子都磨得火烧火燎的。”
孙百胜嬉笑道:“不会吧?磨你那脸皮的可都是大姑娘、小媳妇的目光,温柔着呢!”
陈亮不耐烦地:“去去去,低级趣味!”
“好了,咱们还是说点正经的吧。”孙百胜从陈亮手上接过三轮车推着继续往前走,“大学的通知来了没有?”
“早来了,八月三十号到九月一号报到。你呢,工作的事儿有着落没有?”
“现在有点眉目了。上星期一晚上,我好不容易在家里碰到了我爸,虽然还是满身酒气,但这次还好,还能认出我是他儿子。我就对他说,我高中毕业了,上班的事儿你咋考虑的?我爸说,在这小小的西江县城,我的儿子还能没工作干?放心吧,你的事儿我早就安排好了,县土地管理局。半个月内,等我把各种关系都打理好了,你就去上班。”
孙百胜话音刚落,陈亮使劲拍了拍他的肩膀:“祝贺你,祝贺你!去了可要好好干啊,再不能像这样吊儿郎当了!”
“比起人家二哥生福,咱这算啥啊!”孙百胜显得很不满足,“那天咱们在柳树林分别后,第二天,人家就去石板河乡财政所上班了,现在人家都该领到工资了。”
陈亮笑着说:“石板河,那不是四弟的老家吗?这下可好了,咱四弟有指望了——你啥时候见到生福了,让他多为仁贵想想办法,咱们兄弟五个,就他和晓峰处境最艰难。”
陈亮想了想,又说:“还有你。等你上班了,也别忘了多帮帮咱仁贵和晓峰兄弟。”
孙百胜拍了拍胸脯:“这还用说吗?大哥你尽管放心,啥时候我都不会忘掉咱们兄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