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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早饭后，林晓峰像往常一样，推着老头去了附近一个小公园里。公园里有许多老年人正在晨练，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孩正在长椅上坐着读书。这个女孩也是天天这个时候来这里读书，她读的不知是哪个国家的语言，林晓峰一句都听不懂。
林晓峰把轮椅停在长椅旁边，然后使劲儿把老头从轮椅上扶起来，对老头说：“爷爷，咱们昨天走了五十六步，今天争取走六十步，怎么样？”
老头开始吃力地迈步，说：“走着看吧，我也想多走几步啊！”
林晓峰说：“爷爷，你一定要有信心。身体恢复好了，说不定还能再娶个老伴儿呢。”
老头一边吃力地走着，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能自己吃饭，自己拉屎、尿尿都不错了，还敢想那些？”
林晓峰正扶着老头艰难地行走着，突然，坐在长椅上那个读书的女孩生气了，他声色俱厉地对林晓峰说：“不知道你为啥天天把这个的老头推到这里来？身上那难闻的气味能把人给熏死，嘴里还不干不净，还不停地顺着嘴角流口水，你也不嫌他恶心人？公园是大家休息的地方，你们把这里的空气都给污染了，让人咋呆得下去！”
还没等林晓峰开口，老头就激动起来，他冲着女孩就骂开了：“日你妈、你个小杂种说啥呢，这公园还是当年老子们修的，要是没有老子们，休息你妈那个脚，现在还嫌……”
林晓峰赶紧用一只手捂住老头的嘴巴，嘴里连声说道：“爷爷、爷爷别吭声，别吭声。”
林晓峰正要向女孩道歉，晨练的那群老头、老太太一下子上来围住了女孩，大家纷纷斥责她：
“你这个女同学咋说话呢？你家就没个老人？”
“还读书人呢，一点礼貌都没有。不知道你们老师和家长咋教育你的！”
女孩急忙辩解：“这老头又脏又臭，动不动还骂人，我就不该说他两句了？”
一个晨练的老头说：“他不是有病嘛，你咋能跟他一般见识？”
“等你将来老了，还不一定比他强。”
“还是个读书人呢，起码的道德素质都没有。”
“谁还没个老的时候？”
“太没教养了！”
……
女孩被围在中间，手里拿着书本，红着脸，张大着嘴说不出话，听凭大家的指责。
林晓峰扶着赵爷爷做到轮椅上，急忙走了进去，背对着女孩对老头老太太们说：“爷爷奶奶们都不要生气，今儿这事儿都怪我，这几天我实在有点累，没能及时给我爷爷洗澡。他身上的气味确实难闻，今天早上可能我做的饭不太合爷爷的口味，他有点生气，不能怪这位同学。”
然后他又转身对女孩说：“这位同学，实在是对不起，这事儿都怪我，你多原谅。今后我一定按时给爷爷洗澡、换衣服，一定不会再熏着你。”
听了林晓峰的话，老头老太太们都散去了，女孩拿着书本也迅速地离开了。
大家都走了，林晓峰急忙把轮椅推走，说：“爷爷，咱们重新找个地方练吧。”
爷爷还在愤愤不平：“妈的，人老了，跟臭狗屎一样，谁都不待见。你们将来都不老？”
林晓峰说：“爷爷，咱们争口气，争取早点把身体恢复好。”
林晓峰把轮椅推到一条小溪旁的一颗大树下停了下来，他正要扶起赵爷爷起来锻炼，一个三十多岁的妇女走到他身旁，轻声对他说：“小兄弟，让你爷爷在这儿凉快一会儿，你过来我跟你说句话。”
林晓峰把赵爷爷重新放回轮椅，跟着那妇女走了。俩人来到不远处的一棵树下，林晓峰问那妇女：“大姐，找我有事儿？”
妇女问他：“你在赵家伺候这老头，他儿子一个月给你多少钱？”
林晓峰回答说：“三百块钱，还有一百块钱的买菜钱。”
妇女说：“那也就是说，管吃管住一个月三百块钱，对吧？”
林晓峰点点头。
妇女说：“我家也有这样一个老头，是我爸爸，他也有病，整天离不开轮椅，但没有这个老头严重，自己能站起来，人扶着还能走几步路，我们一家人都很忙，实在顾不上伺候他。你要是愿意上我家，我管吃、管住、管穿，每月给你五百块钱，咋样？”
林晓峰想了想说：“大姐，这样做不合适吧？叫我咋跟赵叔叔、柴阿姨开口？”
妇女说：“这有啥？你大老远出来是挣钱的，哪儿挣钱多你上哪儿，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儿？”
林晓峰摇了摇头说：“我看还是算了吧，赵爷爷怪可怜的，他现在也离不开我。人家这样信任我，我扔下人家不管也太说不过去了——你还是尽量去找找别人吧。”
妇女说：“你真是个老实疙瘩。这样吧，你啥时候不想在赵家干了就来找我，我姓冯，在市工商局上班。”
林晓峰说：“好吧，真有一天我在赵家干不下去了，一定去找你。谢谢你啦，冯大姐。”
妇女拍了拍林晓峰的肩膀，转身走了。
这几天赵家老头的身体有些变化，尿特别多，晚上帮他解几次小手，他仍然把床尿湿，白天又不停地尿湿裤子，一天要换几次衣服。林晓峰有些担心，他给赵叔叔打电话，赵叔叔坐着小车回来了。也没进门，给了林晓峰二百块钱说：“明天你把老头推到医院中医内科去找一个姓张的大夫，你让他给老头开几幅中药调理调理。我已经给他打过招呼了，明天早饭后，你们只管去。”
临上车的时候，赵叔叔又交待林晓峰：“老头药费将来要报销，你把收费单据收拾好。”
第二天早饭后，林晓峰推着赵爷爷去了医院，医生给开了三副中药，他把三副中药挂在轮椅扶手上，又推着赵爷爷回家。
刚走出医院，赵老头嘴里咕哝着骂道：“妈的，咋让这个医生给我看！”
林晓峰忙问怎么了，让这位七十多岁的老中医给看病有什么不对吗？赵老头说：“这个张老头我几十年前就认识，他治疗阳痿、早泄和年轻人不孕不育在省内外都很有名气，是咱们省里著名的国医大师，可从来没听说过他会治中风。”
林晓峰“噗嗤”一声笑了：“看来我赵叔叔还是很关心你的吗？”
赵老头：“关心我个屁，他是在巴着我早死呢！”
回到家，他一边给赵爷爷熬中药，一边坐在老头身旁给老头念收费单据，为的是怕老头再睡着了：
“金樱子10克，15元。巴戟天10克18元。山茱萸12克，12元。杜仲12克，6元。山药20克，10元。五味子6克，1.8元……”
读着读着，林晓峰有些激动，他拿着收费单据让赵爷爷看：“爷爷，你快看，这上面好多药我们家乡都有，山茱萸、杜仲、山药、五味子……我们那儿多着呢，山上到处都是。”
接着他好像自言自语地说：“乖乖，这里的山茱萸一克竟然卖一块钱，在我们那里，一斤才卖五块钱；还有杜仲，从树上剥下来晾干，一斤才卖五块钱……”
赵老头说：“要多的话就弄来让我大儿媳妇给你卖，她是市药材公司经理。她的工作还是我给安排的，原来是个临时工，后来又转成正式工，再后来又转成干部。老子又通过关系让她当官，日他妈，这个没良心的货……”
老头又要开骂了，林晓峰急忙说：“爷爷，咱不怪别人行不行？赵叔叔和柴阿姨他们整天忙着工作，也实在不容易。每个月给我送钱、送粮都是柴阿姨，他们已经很不错了，再说了，要是他们能伺候你，我还上哪儿挣钱去？”
老头接着骂道：“日他妈，一个月才给孩子三百块钱。你们去饭店吃饭一顿花多少钱？你们喝一瓶酒值多少钱？……”
林晓峰赶紧笑着劝他说：“爷爷不生气，不生气。三百块钱不少了，在我们那里，一个中学教师一个月才二百多块钱的工资，还要扣这扣那的，拿到手也就一百多块。你想想，人家可都是大学毕业啊，我一个高中毕业的，吃住不用花钱，还能拿三百块，已经够好的了。”
俩人正说着，外面有人敲门，林晓峰急忙去开门，门刚一开，林晓峰惊叫了一声：“大哥，你咋来了？今儿没上课？”
陈亮拍了拍林晓峰的肩膀，直接走进屋里。林晓峰紧跟后面，俩人一起走到赵老头的轮椅旁，陈亮问他：“赵爷爷，还好吧？”
赵老头看着陈亮说：“好着呢。这都是小林伺候的好，比我那龟孙儿子们都好。谢谢你了啊，小陈！要不是你，我上哪儿去找一个像小林这样好的孩子来照顾我？”
陈亮笑着说：“爷爷，只要你满意就行。我和小林都是在家乡那大山沟里长大的，啥礼节都不懂，有啥不周到的地方，你可要多包涵。”
赵老头说：“谁包涵谁啊？我每天给小林找的麻烦够多了，可这孩子一点都不显厌烦。到了这个地步，我还能遇到个这么好个孩子，这也是我的福气啊。”
陈亮说：“这是缘分，赵爷爷。”
林晓峰对陈亮说：“大哥你坐。”
陈亮说：“咱们就站着说吧，晓峰，这几个月的工资都给你没有？”
林晓峰：“都按时给我了，总共一千二百块，都压在我枕头底下。”
陈亮说：“你借给我四百块用用。”
林晓峰急忙跑进卧室，拿出一沓钱出来递给陈亮，对他说：“大哥，你都拿去用吧，放在这儿我也不用。”
陈亮从中抽出四百块装进兜里，说：“我只借四百。钱这东西，有多少能花多少，还是少拿一点算了。”
说完，陈亮向赵老头道了别，然后拍了拍林晓峰的肩膀说“走了啊”，就出门去了。
林晓峰站在门口，对着他的背影望了很久很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