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陈亮回到温家洼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了,山沟里十分凉爽。温大爷一家都不在家,大门和堂屋门都虚掩着。陈亮推门进去,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接着怀里抱着被汗水打湿的脏衣服,手上提着一袋洗衣粉走出来。他把衣服和洗衣粉放在大门外那棵大皂荚树下的石头上,自己也坐在石头上往四下里看,只见山沟两边,散落着不少人家,有少数几座土墙瓦房,大多是土墙草房。黑灰色的房子高低错乱地排列着,显得很原始;尤其是刚刚经历了一场冰雹的洗劫,又显得更加破败。
这时候,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来到了温老汉的大门口,他看到了坐在皂荚树下的陈亮,问道:“爷爷不在家?”
陈亮笑着说:“你问温爷爷吗?不在家。”
那孩子又问:“都说爷爷家住着个大学生,是你吧?”
陈亮点点头。
孩子饶有兴趣地坐在他身旁,问他:“哥哥,你们学校是不是很大?学生也很大?”
陈亮不解:“对不起,我听不懂。”
孩子说:“这只是我想的。大学、大学,肯定是个很大的学校,在那儿上学的人都是大人。”
陈亮笑了:“小兄弟,不是你说的那样。大学的校园确实很大,但在那里上学的人可不是大人,你看,都像我这样年龄的人。”
孩子若有所悟:“噢!”他接着又问道,“那为什么叫大学呢?”
陈亮一时语塞,老天爷,他可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大学为什么叫大学?是啊,为什么叫大学呢?想来想去,陈亮还是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为了摆脱窘境,他急忙转换话题,他问男孩:“你家也在这个村里?”
男孩往山沟上面一指,说道:“我家住在那儿,看到没有,就是那几间草房。”
陈亮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山沟里,依山分布着几座草房,他也不知道哪一座是男孩家的,嘴里只是敷衍道:“哦,看到了。”
男孩说:“我叫温毛娃,你温大爷是我爷爷的亲弟弟。”
陈亮问:“你们这儿,在哪儿洗衣服?”
温毛娃指着头顶的大皂荚树说:“你先用竹竿打下来一些皂荚,然后拿着衣服和皂荚到前面的小河里,放到石头上洗。”
陈亮问:“要皂荚干什么?”
温毛娃笑了:“不用皂荚咋能把衣服洗干净?”
陈亮又问:“为什么不用肥皂、洗衣服呢?”
温毛娃说:“谁家买得起那些?那都很贵、很贵的。”
男孩说着,拿起放在旁边的竹竿就要去打皂荚,陈亮连忙说:“不用、不用。我带有肥皂,还有洗衣粉。”
温毛娃说:“哥哥,我咋就不明白,你们城里人为啥就有钱?我们山里人为啥就没钱?”
这孩子,怎么总是问这些让人没法回答的问题!陈亮吸取了刚才的经验,又赶紧转换了话题,他问温毛娃:“小兄弟,你上学没有?”
温毛娃说:“今年初中毕业了,考上了西江中学。”
陈亮大惊:“西江中学?我就是在那儿上的高中。”
温毛娃也很惊奇:“真的?你就是从那儿考上大学的?”
陈亮点了点头:“小兄弟,今后咱们就是校友了。学习上需要哥哥帮忙的,你尽管说。”
温毛娃高兴地端起陈亮放衣服的盆子说:“走,哥哥我帮你去河里洗衣服去。”
然后抱着盆子就要去小河边,这时候温大爷赶着两头牛从外面回来了,走到大门口,就笑着对陈亮说:“陈亮,我还以为你当了逃兵,跟着那三个姑娘一起走了呢。”
陈亮笑着说:“当逃兵,我爸爸能依我?”
温大爷又看看温毛娃,笑着说:“你个小鳖子来干啥?”
温毛娃也急忙站起身,说:“爷爷,我给你报喜来了。我考上西江中学了,在县里!”
温大爷一惊:“真的?你真的考上县里的高中了?”
温毛娃说:“真的。爷爷,开学我就要去县里上高中了。你可该告诉我那个人是谁了吧!我爹说,人家帮我了这么多年,等我开学去县城了,一定要带点东西去感谢人家。”
温大爷把牛赶进院子,陈亮和温毛娃也跟着进了院子。温老汉把牛吆喝进牛圈里,把木栅门闩好,搓了搓手说:“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这个人是谁我真的不知道,这都十来年了,我从来就没见过人家。”
温毛娃说:“你净瞎说吧,每学期开学都是你把学费,书包,还有笔和本带回来给我们的,这些东西你是从哪儿拿回来的?”
温大爷从屋里搬出来两把椅子,一把让陈亮坐,一把自己坐,又对温毛娃说:“小鳖子,自己进屋搬把椅子坐。”
温毛娃赶紧进屋搬了把椅子出来挨着温大爷坐下,他顺手拧了一下老头的耳朵说:“老汉儿,我刚才跟你说的你听见没有?”
温大爷掏出烟锅,按上烟丝,点着,深深地吸了一口,嘴里吐着烟雾说:“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娃子就是不长记性。每次不都是从乡民政所带回来的?每学期开学前,人家民政所就让我去取东西,我也问过人家多少次,这是谁给的?是个男的还是个女的?人家也不知道,人家说这些东西都是通过邮局寄到他们所让他们转交给我,再让我转交给你们的。”
陈亮有些摸不着头脑,他问温大爷:“咋回事儿?”
温大爷一边吸着旱烟,一边说:“是这样,十年前,我担任过一段时间的村长。县里有个好心人不知咋的就知道我,还知道咱们这个地方很穷,多少孩子上不起学。人家每学期开学前就把一些钱和孩子们念书需要的东西寄到乡民政所,点名要我去取出来。还让我在村里选出七八个家里艰难的学生,把这些东西交给他们,让他们能安心上学。”
温大爷顿了顿又说道:“十年了,这个好心人可积了大德了。包括毛娃在内已经有十几个孩子考上高中,二三十个孩子上完了初中。家长们都说要感谢感谢人家,可谁都不知道人家是谁,家住在哪儿。”
陈亮急忙问:“你确定这个好心人是县城里的人吗?”
温大爷说:“是县城里的。每次我拿到包裹和取钱的票据,上面的地址都是城关镇,不过都没有个具体单位。”
陈亮:“那单据上一定有个名字吧,没有名字人家邮局是不给寄的。”
温大爷说:“有名字,名字叫“老乡”。你说天下这么多人,谁能起这么个名字?这还不是存心不让人们知道。”
陈亮陷入了深深的思考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