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晓峰来到高阳市赵家当保姆已经有三个多月了,这三个多月来,多亏了大哥陈亮的帮忙他才慢慢进入状态。
刚来的时候,面对一个又脏又乱,恶臭难闻的环境,一个夜里清醒、白天睡觉的瘫痪老头,他真不知道怎么办。一堆脏衣服刚刚洗过,老头又把身上的衣服弄脏了;早上刚刚换过的干净床单,晚上等老头起床后一看,不是尿湿了就是糊满了大便,再加上老头夜里不睡觉,一会儿要吃、一会儿要喝,不吃不喝的时候就是骂人;还有那做饭的煤炉子,这玩意儿他原本在大哥陈亮家见过,可现在轮到自己亲自操作了,不知道咋就那么难:今天晚上烧着,明天早上就灭了;再生着,晚上又灭了……直把个林晓峰折腾得筋疲力尽,不说打扫卫生了,就是一天做三顿饭他都感到吃力。
刚来的那个星期天,陈亮大哥领着五六个男女同学来到赵家,大家一起动手,擦窗子的擦窗子,抹家具的抹家具,扫地的扫地,擦墙壁的擦墙壁,大家伙忙了整整一天总算把这套两室一厅给拾掇干净。一个细心的女同学还去街上买来了卫生香在每个房间里点着,把整个房子里熏得清凉喷香;还有几个女同学买来了一些鲜花插在原有的花瓶里——这个时候,这个家才有了一些生气。
一切收拾完毕,大家都走了。第二天吃过早饭,林晓峰一个人把老头推到了理发店里想给他理理发,刮刮胡子。刚一进店,年轻的理发店师傅就捂住了鼻子,不断地催促他赶紧把老头推走,说:“这老头身上的气味能把人熏死,你把他推回去洗干净了再来。”
林晓峰无奈地又把老头推回家里。家里没有洗澡设施,尽管是夏天,他害怕老头着凉,只好在煤炉子上烧了两锅开水,又兑了些凉水给老头洗澡。家里没有香皂,他又自己去街上买来香皂,把老头从头到尾洗了个干干净。午饭后,林晓峰推着被洗的干干净净的老头又去了理发店,老头一路上都在睡着,到了理发店,林晓峰对老板说:“师傅,天热了,你把我爷爷的头发和胡子全剃掉。”
理发师傅看了看坐在轮椅上呼呼大睡的老头说:“你爷爷至少仨月没理发了吧。也怪不得,给他理发还真不是件容易事儿。你说,他这个样子,咋给他洗头?”
林晓峰说:“这个我来。”他一手端起半盆温水,一手拿着毛巾,用蘸水的毛巾把老头的头发、胡须一点一点沾湿,看看差不多了,理发师傅才拿起剃头刀子,三下五除二,不大一会儿就把赵爷爷的头上,脸上收拾得干干净净。
在他来之前,听说老头一天到晚是不上床的。原因是他身体太重,儿子抱不动他,只好一天二十四小时就让他坐在轮椅上。林晓峰来了之后,看着老头一天到晚坐轮椅上实在是可怜,所以,在他白天睡觉的时候林晓峰总是把他弄到床上去。因为老头坐的时间太长,屁股和大腿长满了褥疮,林晓峰又去买来了棉签和酒精,用棉签蘸着酒精天天给他擦拭,还买来了褥疮膏涂抹伤口,把老头感动得流了好几次泪。慢慢地,他也不再有事儿没事儿就骂人了。
虽说老头生病以后,有时候确实把握不住自己的脑子,但林晓峰觉得他心里还是明白的,因为他每次骂人都是提着他儿子们的名字骂。林晓峰对他好,他也感觉得到,到今天为止,老头不仅没有骂过他,还孩子长、孩子短地叫他。林晓峰一天到晚也是爷爷长、爷爷短地叫着他,老头听了很高兴。
让林晓峰感到奇怪的是赵叔叔和柴阿姨,还有赵爷爷的那几个儿子、儿媳,自打他来了之后,他们从来没有进过这个门。柴阿姨每次来给他送粮食,发工钱和买菜钱都是站在外面喊他出去拿。三个多月来,赵叔叔也只打了两次电话,简单地问了问他父亲的情况。儿子、儿媳们不来看望老头也就罢了,可能他们工作都很忙,可直到现在为止,林晓峰没见过老头的一个孙子、孙女登门,林晓峰纳闷了:难道赵爷爷的儿子们到现在都没有生孩子?
林晓峰要改变赵爷爷白天睡觉的习惯,每天吃过早饭,他就把他推出去到大街上闲逛。老头好久没有上街了,一到街上,东看看、西看看,一会儿问这、一会儿问那,像一个充满好奇心的小孩子。走累了,坐在街边的树荫下休息的时候,老头又要打瞌睡,林晓峰就给他说笑话:“爷爷,你年轻的时候谈了几个女朋友?”
老头朦胧着眼说:“一个都没谈过。一辈子就说了一个媳妇,还是组织上定的。”
林晓峰又问他:“奶奶年轻时候漂亮不?”
老头猛一下子清醒了:“漂亮,咋不漂亮?你看看她给我生的这四个儿子一个闺女,个个都长得好看——他妈的,一个个哪儿都长得好看,就是心是黑的。”
老头又要骂人了,林晓峰赶紧转换话题,他笑着问老头:“爷爷,你年轻时候出过作风问题没有?”
老头说:“没有。”
林晓峰说:“没有?不可能吧。我可听你那老邻居说你年轻的时候风流着哩。”
老头有些不好意思,稍停了一会儿他才说道:“那时候都不年轻了,都快五十了,那还不是有人想巴结我,想让我给他们办事儿。”
林晓峰:“看看,我就说嘛。看看现在的长相和气色,你老汉年轻时长得肯定帅气,也绝对风流。”
老头说:“风流个啥呀?事后想想,还不是那时候手上有点权,能给人家提供升官的机会,发财的机会?现在老子落到这个地步,咋不见有人来找我?日他妈,亲儿子、亲闺女都把我给忘了……”
林晓峰问他:“爷爷,你有个闺女啊?”
老头说:“有,咋没有?可惜嫁得太远,深圳。”
林晓峰说:“哦,难怪我来这么多天了没看见你闺女来看你,原来在深圳,这也太远了。”
“近了也淡屁。”老头说,“我那老二老三可住的近,你来这么长时间,看见他们谁来看过我?”
林晓峰说:“爷爷,这你就不要介意了,他们肯定都很忙,等他们放假了,肯定会回来看你的。还有啊,他们不来看你,正说明他们对我放心。爷爷,你对我放心不?”
老头说:“放心,咋不放心?你比我那儿子们都强。”
说着说着,赵老头的眼皮又开始往一起合,林晓峰赶紧笑着问他:“爷爷,如果现在给你再找个老伴儿,你要不要?”
老头一下子又精神起来,他笑着说:“就我这样,谁要啊?扔到大街上狗都不吃。”
林晓峰说:“没事儿的,爷爷。等你把病养好了,我就告诉叔叔们,就说爷爷想要个老伴儿,让他们给你找一个。”
老头说:“他娘的,我要不是有这个毛病,我早就找一个了。人到了这个地步才明白,能相互照顾的还是老伴儿。儿女再多,一个都指望不住。”
林晓峰换了个话题:“爷爷,咱们家奶奶去世多少年了?”
老头:“六年半了。”
林晓峰:“奶奶去世后那几年,你就没有想着再找一个老伴儿?”
老头苦笑了一下:“也想过。当时就是怕儿女们面子上过不去,也就忍住了。落到今天这一步我才感到后悔,当初根本就不该考虑他们的事儿。”
林晓峰:“没事儿。爷爷,等你好了再找也不迟,反正耽误不了事儿。今天回去我就给赵叔叔打电话让他给你找个老伴儿。”
老头说:“别光说我的事儿了。你还是让你赵叔叔给你找个媳妇吧,你和媳妇就住我们家,俩人一起伺候我。”
……
眼看中午了,林晓峰怕老头回家又要睡觉,干脆就在街边的小饭店里买了一碗肉丝面喂老头吃,喂完之后,自己买了一碗拉面吃了,接着又推着老头在街上转悠。
黄昏时候,林晓峰把老头推回家里,他正要做晚饭,忽然听到外面有敲门声,他忙去打开门,看到一个中年男子手里提着提兜站在门外。那中年男子一见林晓峰问道:“赵领导在家不?”
林晓峰说:“不在家。请来屋里。”
中年男子把手中的提兜递给林晓峰说:“赵领导不在家我就不进去了。这是两条黄河鲤鱼,听说赵领导父亲身体不好,我特意买来给他炖汤喝。”
林晓峰接过提兜,说了声谢谢,中年男子转身走了。
回到屋里,林晓峰打开提兜一看,里面除了两条大鲤鱼外,还有一张不大的纸片。他把纸片拿出来看,只见上面写着一个人名,他把纸片揉成了一团,随手扔到垃圾桶里,然后提着提兜走到老头面前说:“爷爷,有人给咱们送鱼来了,你想吃不想?”
老头说:“可想吃。我都记不起来上一次吃鱼是啥时候了。你赶快拿去拾掇拾掇,今晚就吃。”
林晓峰说:“爷爷,我现在就去拾掇,你一个人坐在这里可别瞌睡啊。”
老头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说:“不瞌睡,不瞌睡。你快去拾掇去吧。”
林晓峰正要去厨房拾掇,突然他好像想起了什么,他把鱼放到厨房里,走到放在厅里的电话机旁,他拿起电话机,拨通了赵叔叔的电话:“喂,赵叔叔吗?我是小林啊,刚才有人送来了两条鱼,说是让我给爷爷炖汤喝。”
电话那头传来了赵叔叔的声音:“不就是两条鱼吗?你们吃了算了,用得着给我打电话?”
林晓峰放下电话,兴冲冲地走进了厨房。他拿起菜刀先刮去鱼鳞然后开肠破肚,拔出内脏和鱼鳃。一条鱼很快收拾干净了,接着收拾另一条。林晓峰心里想着,这么大的鱼,今天晚上我们俩只炖上半条就够了,其余的放到冰箱里慢慢给爷爷炖着吃。
第二条鱼的肚子也切开了,林晓峰把手插到鱼肚子里去拔内脏,突然,他觉得鱼肚子里面有什么东西,硬硬的。他急忙掏出来看,原来是一个小塑料包,塑料包里装着黄灿灿的东西。林晓峰打开小塑料包,掏出里面的黄灿灿东西一看,是一条链子,链子下面还有一个吊坠,是观音菩萨的头像,——这应该是一条金项链,这东西林晓峰见过,上高一的时候,跟他坐了一个星期同桌的吕茵茵戴过,不过没有这条粗大。
林晓峰迟疑了一会儿,又去厅里给赵叔叔打电话,赵叔叔问他,跟鱼装在一起的除了这条项链,还有没有别的什么东西?林晓峰告诉他,没有别的东西,只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个人名,估计是不小心粘在鱼身上的,他把它扔在垃圾篓里了。赵叔叔让他把小纸片从垃圾篓里找出来,跟项链放在一起,他明天过来拿。
林晓峰放下电话就去垃圾篓里把纸条找了出来,用手捻平展之后,拿到厨房里,把纸条和金项链一起装进原来那只小塑料袋里。
在外面转悠了一天,林晓峰累坏了,老头一天没睡觉也瞌睡得不得了,吃过晚饭俩人都睡了。这一夜老头一直睡到天亮才醒,来到赵家,林晓峰这还是第一次睡了个安稳觉。
一连几天,吃过早饭,林晓峰就推着老头去街上转悠,中午在街上随便吃一点,一直到傍晚才回到家。回到家里,做晚饭,吃晚饭,吃过晚饭还要洗衣服,林晓峰实在是太累了,这几天给老头洗澡的次数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