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百胜在二窑婆的病床前等了一夜一天,第二天傍晚,她终于醒来了。看了看孙百胜,她有气无力地说道:“百胜,你来了?”说着,眼泪扑簌簌地流了下来。
孙百胜想跟她说话,可嘴一张,不知道怎样称呼。自从这个二窑婆进了他家门,他一直都不知道她叫啥名字,一直到昨天晚上才从她的床头卡上看到她叫谢春花。过去不仅不知道她的名字,也从来就没有称呼过她。咋称呼呢?他只比自己大七八岁,称她姐姐吧,他是父亲的第三任妻子;称她阿姨吧,俩人的年龄又相差太小,当然更不能称她“妈”了。思来想去,他便直接问她:“你这是咋了?”
谢春花哭着从衣服兜里掏出一串钥匙,递给孙百胜:“给,这是房子的钥匙,我把房子还给你。”
孙百胜并没有伸手接她的钥匙,还是问她:“你给我说说,到底是咋了?”
谢春花哭得更伤心了,她催促孙百胜:“百胜啊,你赶紧接住,咱家的房子让人给卖了?”
孙百胜一头雾水:“房子让人给卖了?你们不是住在里面吗?房权证上不是写着你的名字吗?”
谢春花说:“前一向我在这儿住院,那个黑心烂肝的在家托人情把房权证改了,不几天,他就偷偷把房子给卖了……”
谢春花泣不成声,说话断断续续的,孙百胜有些不耐烦地:“你别哭了,好好说话。那房子是啥时候卖的?卖给谁了?”
谢春花止住了哭声:“我也不知道是啥时候卖的。前天早上我从医院里回去拿钱来交住院费,顺便换换衣服——我住院一二十天,那个黑心烂肝的从来没有来看过我一次——我一进门,发现家里的钱都没了,值钱的东西都不见了。我还以为是让贼偷了呢,一问邻居,才知道是那个黑心烂肝的把房子卖了,家里值钱的东西也拿走了。”
“你知道他把房子卖给谁了吗?”孙百胜问道。
“邻居们说,卖给财政局长儿子了。”谢春花又啜泣起来,“百胜,你快点啊,再晚了,咱家的房子可就要不回来了。”
孙百胜问她:“你知道那个财政局长姓什么?”
谢春花:“听说是姓田。”
“田生福?”孙百胜倒抽一口凉气,“怎么会是他?难道他不知道那是我家的房子吗?”
孙百胜一时如坠五里雾中。他对谢春花说:“这事儿我来管,你不要担心。房子该是你的还是你的,眼下你只管好好治病。”
晚上,孙百胜伺候着谢春花吃完饭,然后对她说:“晚上不输液,你就一个人在这儿,我回去看看。”
谢春花问他:“你现在住在哪儿?”
孙百胜:“祥马路三百六十九号,租人家的房子。”
谢春花:“还是你一个人?”
孙百胜:“不是。我妈、我媳妇,还有我闺女。”
谢春花:“你妈?你找到你妈了?”
孙百胜心里一惊:“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妈她根本就没有死?”
谢春花有气无力地说道:“百胜啊,你爹活着的时候不让我向你提起鹞子沟的事儿,更不让提起你妈的事儿……说一千道一万,都是怨我,我对不起你。”
说完,闭上了双眼,两行泪水从眼里流出。
看着她那个病蔫蔫的样子,孙百胜也不好再问什么,只好转身走了。
回到家中,孙百胜神色有些凝重,洪莲花急忙上来摸了摸她的额头,问他:“今儿这是咋了?”
妈妈抱着小孙女也关切地看着他:“今儿不是你们工地上开工的日子吗?是不是不顺利?”
孙百胜也不想瞒着他们,就把谢春花的事儿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妈妈和媳妇。最后,他十分为难地叹息道:“你说我不管吧,她看着怪可怜的;管她吧,我心里实在受不了——尽管她一再说对不起我。”
洪莲花说:“咱咋能见死不救呢?过去的事儿就过去了嘛,哪能记仇记一辈子?眼下最紧要的,是把房子给她要回来,没了男人,再没房子,她今后可咋办?”
孙百胜点了点头。母亲接着说道:“你忙你的,明天我抱着娇艳去医院伺候她。等她好了,就暂且让她来咱家住。人家过到今天这个地步,还不都是因为你爹?咱咋能放手不管?”
孙百胜说:“你不要带着娇艳去医院,医院那地方,还是让小孩少去。也不能让她来住咱家,咋称呼她啊?”
洪莲花说:“妈就在家看娇艳,我抽空去伺候她。服毒又不是生病,只要抢救过来,三两天就能出院了。过几天出院了,你不让她来咱家,让她去哪儿?”
孙百胜有些生气:“你们光知道当好人,让她住到咱家里来,你咋叫她?妈咋叫她?她跟妈叫啥?”
洪莲花把双手放在他的肩膀上,摇了摇说:“别急嘛!一个大活人还能让尿憋死?等她出院了,只管把她接来,来了再说。称呼不成,咱们不称呼,就直接叫名字不就行了。”
孙百胜说:“这样吧,明天你们该干啥还干啥,我去医院伺候她。不管咋说,我也跟人家在一套房子里住过几年,也吃过几顿人家做的饭;你们可是连她一口水都没喝过。”
大家胡乱议论了一会儿,孙百胜站起身来对母亲和媳妇说道:“我现在去找田生福问问,然后再去医院看看她,你们先睡,不要等我。”
孙百胜骑着自行车来到田生福家。田生福正在哄孩子睡觉,孩子在他怀里不停地哭闹着,看到孙百胜进屋来,他一边忙着哄孩子一边对他说:“喝水自己倒。”
孙百胜问他:“怎么就你爷儿俩在家,茵茵呢?”
“晚上有人请他吃饭,吃过饭可能还要邀请他去洗脚城洗脚按摩。”田生福问他,“这个时候来找我,有事儿?”
孙百胜直截了当地:“你最近是不是在政府家属楼买了一套旧房子?”
“开什么玩笑?”田生福拿眼扫视了装修豪华的客厅,“我老丈人刚给我买了这套房子,我还买房子干啥?”
孙百胜一惊:“你真的没有买房子?”
田生福:“我啥时候骗过你?你说到底是咋回事儿?”
孙百胜把谢春花的房子被偷偷卖掉的事儿跟他说了一遍,田生福皱着眉头,想了半天说道:“我想起来了,十几天前我们单位有个年轻人在政府家属楼买了一套旧房子,四楼四零二号,是我出面给他联系的。”
孙百胜大惊:“你呀,你不知道那就是我家的房子?”
田生福也很惊讶:“我咋知道那是你家的房子?我又从来没去过那里。”
孙百胜一下子明白了,由于谢春花不待见人,上高中那阵,自己很少在家住,兄弟几个也从来没有去过自己家。想到这里,他也丝毫没有责怪田生福的意思,只是焦急地问他:“你那位同事付清了房钱没有?”
田生福说:“没有,他让我转交给那个卖房的一万块押金,卖房子的把房权证押在他这儿。”
孙百胜终于松了一口气。田生福忽然又说道:“不对啊,那个卖房子的,姓侯,叫侯喜,是个男的,房权证上也是这个名。你不是说过,你家的房权证上写着你后妈的名字吗?”
孙百胜说:“这个不要脸的侯喜,趁我后妈——趁着二窑婆生病住院,托关系把房权证上面的户主名字给改了。”
“哦,是这样。”田生福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现在房子还没有过户,绝对能把它弄回来。”
孙百胜说:“肯定要弄回来。不弄回来,二窑婆今后可咋办?再说了,这么大一套房子,能白白便宜这个白眼狼?”
田生福说:“咱俩都想想办法,争取最快的时间把这事给办了,免得夜长梦多。”
孙百胜:“我也是这么想的。你想办法把那个侯喜给我约出来,我想收拾收拾他。”
田生福说:“只要把房权证要回来就行了,没必要收拾他吧?”
孙百胜说:“你不知道,他不仅偷偷把房子卖了,还把家里的钱和值钱的东西都带走了。”
田生福:“哦,既是这样。就该收拾他。”
俩人又说了一会儿,孙百胜起身告辞:“我得去医院里,二窑婆还在病房里躺着呢。”
孙百胜走了,不大一会儿吕茵茵肩上挂着个小皮包回来了,她进门就问:“小琳睡着了?”
田生福怀里抱着小琳说:“好不容易睡着了,茵茵,你闯大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