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房子的顶梁柱断了,这座房子自然就要倒塌。韩云鹤摔伤躺在家里,慢慢地,家里的日子就过不下去了。没钱医治还是个小事儿,没吃没喝一家人咋活下去?尽管有林松年一家和众乡亲的资助,在那个年代,家家日子都很拮据,林松年家和乡亲们家里都不宽裕,一家四口也不能长期指望人家养活啊!
本来,医生从来就不会给自己看病,何况他这个还没出道的半卦子医生。这样一直躺在床上也终究不是个办法,经过和林松年父子商量,决定让林松年爷儿俩轮流背着他去山外找个懂接骨的人先把他的腿给接好,然后可再慢慢恢复。
等他们在山外找人接好了被砸折的大腿之后,林松年父子又轮流着把他背了回来,一进家门就发现,媳妇杨巧姐已经带着一双儿女跑了。
媳妇跑了,自然没人照顾他。林松年爹妈把他接到家里伺候他,好在他认识许多草药,也懂得药性,他让林松年上山采回来草药,又教给他怎样炮制,怎样加工,然后敷在自己的伤口处。过了大半年之后他终于能下地走路了,但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从此,大人们称他韩大哥、韩大叔,孩子们称他拐子爷。
等到腿上的伤彻底痊愈之后,韩云鹤带着衣服包裹和干粮就开始去寻找逃走的媳妇和孩子们。
他找遍了丹朱镇的大小村庄,又找遍了西江县城及其周边的各个村镇,不仅没见到人影,连一点信儿都没打听到。他又趁着黑夜潜回湖阳老家,悄悄向亲戚们打听,仍然是一无所获。干粮早就没有了,衣服也又脏又破,韩云鹤干脆就在家乡附近的一座破庙里住下不走了——他打算在这里等她娘们一辈子。
这个时候,家乡的人谁也认不出这个蓬头垢面、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年轻人是谁了:穿着又脏又破的衣服;趿拉着一双只剩下半截的破解放鞋;又脏又长的头发和胡子前面盖着胸,后面盖着背;每到吃饭的时候他就拿着个破碗挨门挨户要饭吃,除了要饭,见人也不说一句话……大家都说他是一个不知从哪儿来的疯子。
韩云鹤离开王八叉沟已经大半年了,乡亲们越来越想念他。这不仅仅是因为他能给大家治病,更重要的是他是个好人,大家一直都挂念着。麦收过后,林松年母亲用新麦面给林松年烙了一摞饼让他带上当干粮去湖阳找韩云鹤。父母交待他:不管你韩大叔是死是活你都要打听个准信儿回来。
经过一路打听,林松年找到了韩云鹤的老家,并在附近的破庙里找到了韩云鹤。看到林松年跑这么远来找自己,韩云鹤跪在庙里的破神像前哭得死去活来。林松年劝他说:“韩大叔,咱们还是回去吧,你一个人呆在这里也不是个长事儿,再说,村里的人都在等着你呢。”
韩云鹤拉着林松年的手一个劲儿地流眼泪,就是不说到底回还是不回。林松年又对他说:“回去好好种几季庄稼,多积攒点粮食了再来找,你现在就是找到他们,家里没吃没喝的,指望啥养活?”
韩云鹤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就跟着他一起又回到了王八叉沟。
韩云鹤不仅会治病,还会吹唢呐,唱曲儿。农闲季节或者逢年过节,村里人都喜欢来他家听他吹上几曲,唱上几段,高兴高兴。在这样的山沟沟里,人们没有其它娱乐活动,听韩云鹤吹唢呐,唱曲儿是大家唯一的乐子。韩云鹤虽然一个人住,因为村里人经常出入他家,也就不感觉到寂寞。
林松年摔伤了,最揪心的就是韩云鹤了。在处理好林松年的腿伤之后,他跑回家把家里的两只鸡全逮住杀了,拾掇干净之后立马拿到林松年家。
脸上的血迹擦干净了,露出了一道道伤口;身上的血迹也擦干净了,也露出了一道道伤口。晚饭后,梁焕银又把韩云鹤送来的草药糊糊敷在浑身上下的伤口上。过了一会儿,他轻声地问丈夫:“疼得轻一点没有?”
林松年轻轻地动了一下身子,嘴角痛苦地咧了一下说:“就这样静静地不动就不疼了,还是动弹不得一下……唉,韩大叔这药还是管用啊。”
过了一会儿,林松年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对梁焕银说:“焕银啊,这一次我恐怕跟韩大叔一样,残废了,今后让你一个人受罪了。”
梁焕银手里拿着一团血迹斑斑的棉花在他额头上轻抚了几下:“咱也不用担心,韩大叔一定会把你治好的。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你就安心养伤吧,家里的活儿你不要操心。等你好一点,咱们还像往常一样一块儿干活,上山放牛我背着你,下地干活我背着你,去闺女家我也背着你……你不单单救了我一条命,自从跟了你,这么多年来,家里的重活、累活都是你干,好吃、好喝的都让我吃。松年啊,也该让我报答、报答你了。”
林松年眼圈有些红润,长叹一声:“唉——,老夫老妻的,还说啥报答不报答的。自从我把你抢到这山沟沟来,我就发誓不让你受罪,不让你受一点委屈,不让你挨饿、受冻……可这不争气的命……啥办法啊!今后我成你个累赘了。”
梁焕银突然抿嘴儿一笑,问林松年:“松年,我问你个事儿。”
“啥事儿?”
“你去丹朱镇抢我的那一天,我正在河边洗衣服,眼看天都要黑了,你是咋找到我的?”梁焕银提起这事儿,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把丈夫的注意力引导到对那幸福往事的回忆中,以减轻身上的痛苦。
林松年也微微一笑:“我本来就是丹朱镇人,自小在那儿长大,那里的犄角旮旯我哪儿不知道?找个大活人,还不是大腰裤子一提——轻轻松松的。”
林松年顿了顿又说:“说实话,我偷偷地去找你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大多是在夜里,你不知道。”
梁焕银说:“这些你都说过一次了。现在想起来,真多亏你把我抢到这儿来。要不是来到你这儿,现在我可能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自从被逼着嫁给那个瘫子,我没有一天不想死的。白天黑夜伺候他,不扶他,他起不来;不放他,他躺不下。给他喂饭喂茶,擦屎擦尿……这倒都是小事儿,他瘫在那里也实在是可怜,伺候他,也算积德。可他那个爹啊,真不算个人,你别看是个当干部的,在人面前吆五喝六的一副正经样,一回到家连个畜生都不如。有好几次,当着他儿子的面,他把我往怀里拽……他们哪儿把我当人看啊!来到咱们这儿以后,我天天能吃上饱饭,能穿上囫囵衣裳;你心疼我,公公婆婆也心疼我;俩孩子也懂事儿,也听话。来到咱们家,我算是跳到福窝里了。”
林松年说:“享啥福啊,吃的都是自家种的粗粮,穿的都是自家织的粗布。跟我一起爬坡上岭,活儿你也没有少干。这都怨我没本事,也怪咱们住的这个地方条件太差,让你跟我受了不少罪。”轻轻地咳了几声,林松年接着说,“其实我到现在还后悔,那年夜里,我把你嘴塞上,又五花大绑地装到麻袋里一口气扛回来,忘了在半路上把你放出来透透气了。每次想起来我就后怕,要是当时把你给捂死了,我可真活不下去了。”
梁焕银一听,“噗嗤”一笑:“这么多年来,我一想起那天夜里你抢我的事儿,心里啊,总感觉美着呢。要说,我的命也算不错,被丈夫五花大绑地装在麻袋里扛回来,总觉着,比吹吹打打用花轿把我抬来还好呢。”
林松年忽然话题一转:“你说这晓峰,咋还不见回来呢?往年的这个时间都该开学了。”
梁焕银笑着:“你又想儿子了?咱那也是个大小伙子,就是年二半载不回来,还怕谁把他卖了?不用担心,咱那儿子啊,心里有数。这么长时间不回来,肯定有事儿耽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