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秋风刮过,又一个秋天来到了高阳市。年岁较大一点的女人们急忙脱去显摆了一个夏天的裙子,换上了黑色或者蓝色的紧身裤。姑娘们凭借着自己年龄的优势,还是穿的又短又少,并继续在大街上显摆。老年人们怕冷,干脆把外套都穿上了,一旦上午热了就挂在胳膊上,也不碍什么事儿。
离赵家胡同不远的公园里,一大早,林晓峰就推着赵老头来了,林晓峰推着轮椅,赵老头扶着轮椅,两人就着一个轮椅慢慢往前移动。通过这几个月的训练,赵老头的身体已经好很多了,白天睡觉,夜里胡闹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儿了。现在的赵老头不仅能在林晓峰的帮助下走很远一段路,而且也能自己吃饭穿衣了;嘴里也不再一直往外流口水;夜里也不用林晓峰起来帮他翻身,自己就能调整睡觉的姿势。为了能让老头天天能洗上澡,在林晓峰的强烈建议下,赵叔叔让人来家里给安装了一个热水器,赶上自己腾不开手的时候,他就让赵老头坐在淋浴喷头下面的椅子上,让他自己锻炼着洗澡,一来二去,赵老头基本能够自己脱衣——洗澡——穿衣了。
现在的问题是,赵老头解大手还不太方便,走路还要人扶着,要是这些问题解决了,林晓峰就可以回家了。
离开家乡时间越长,想家就想的越强烈。尽管天天都很累,但每天晚上,等到赵老头睡下之后,林晓峰躺在床上总是睡不着,他想念父母亲,想念韩大爷,想念朋友们,想念王八叉沟的那些乡亲们。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月亮从窗户里照了进来,这个时候是他最想家的时候,他看着窗外的月光,就想起了家乡的月亮,家乡的月亮是最好看的:不管是月初的一道弧线,还是十五晚上的玉盘,只要高高地悬在大梁子上面都好看;家乡的月亮还很慈祥,很和善,他好像总是在对着人笑,你有烦恼的时候,看到它,烦恼就消失了一半儿;你有值得高兴的事儿,看到它就会更加高兴。
林晓峰小的时候就喜欢家乡的月亮,还没有记事儿的时候,每到夏天的夜晚,一家人坐在月光下的院子里,母亲就教他和姐姐唱儿歌:月亮芽,黄巴巴。爹织布,娘纺花。奶奶倒碎分,呼啦啦啦啦……
今晚的月亮很亮。林晓峰躺在床上,想象着家里的情景:这个时候,爹妈是不是又和韩大爷坐在院子里拉家常?他们都会说些什么呢?他们肯定会说起我吧?他们肯定非常想我吧?
还有,棒槌和根山他们现在又在干什么呢?哦,对了,他俩都结婚了,这个时候肯定都在搂着自己的媳妇睡觉。按时间算,如果顺利的话,棒槌的孩子应该出生七八个月了,是个男孩还是个女孩?
……
尽管想家都想到梦里了,这段时间以来林晓峰还是十分高兴的,大学开学那天,陈亮来找他,把家里的情况、家乡兄弟们的情况都告诉了他,也把如何安排栽种枣皮树和丝绵树的情况也告诉了他,林晓峰在心里非常感谢陈亮,同时,他在心底里佩服这位大哥。关于栽种枣皮树和丝绵树的事儿,他事先并没有告诉过他,然而他的安排却超出了自己心里想的。
俩人见面,自然要谈到兄弟们事情,陈亮告诉他,四弟肖仁贵通过关系在石板河乡政府里找了个工作,他还找了一个女朋友。林晓峰不无羡慕地说:“在咱们兄弟五个当中,除了你和二哥,现在过得比较好的要数四哥了,估计四哥还是咱们兄弟当中第一个找女朋友的。”
田生福调到县财政局上班的事儿,陈亮也告诉了他,但他最关心的还是孙百胜,他问陈亮有关三哥孙百胜的情况,陈亮说:“我知道的跟你知道的差不多。暑假回去时间短,事儿还多,没顾上去瑶子沟找他,不知道他现在咋样了。”
陈亮问他:“你是不是还在想着人家妹妹?”
林晓峰叹息了一声说:“唉,说不想也是瞎话,但我自己心里明白,想也是白想。”
陈亮的消息中也有让林晓峰感到很失落的事儿,那就是杨晓兰在田生福家里当保姆的事儿,按杨晓兰那脾气,能不顾面子去自己同学家里当保姆,肯定遇到了什么难事儿。想起杨晓兰,林晓峰心里有点激动,说实话,长时间以来,也不知因为个子矮,还是因为脾气好,林晓峰总觉得自己软弱,不像个男子汉,因此他一直喜欢杨晓兰那样的姑娘——一身阳刚之气,看见不平事儿,吼上一嗓子就能把人吓趴下,大有猛张飞一声喝断当阳桥那种气势。
原来,他是在早饭后推着赵老头来公园锻炼的,后来,赵老头对他说,人老了,瞌睡少,早上很早就醒了,因为怕打扰正在瞌睡的林晓峰,也不敢吭声,只好睡在床上干着急,他建议林晓峰,今后早点去公园锻炼,锻炼一段时间之后再回来做早饭吃。林晓峰一切都听从赵老头的,把晨练的时间改在了早饭前。
沿着公园里的小广场边缘不知道又转了几圈,赵老头有些气喘吁吁,他对林晓峰说:“孩子,咱们还是歇歇吧。”
林晓峰说:“再坚持一会儿,爷爷!说好的今天比昨天多转一圈,你忘了?”
老头不吭声,继续扶着轮椅往前走。又转了一圈,林晓峰把赵老头扶到长椅上坐下,赵老头抹了一下额头的汗水,说:“小林啊,一会儿咱们回去顺便买点油条行不?”
林晓峰说:“行啊,爷爷想吃油条了?不过咱们可先说好了,只准吃一根,行不?”
赵老头说:“啥时候不是你说了算?一根就一根吧。”
林晓峰看赵老头有些不高兴,就对他说:“爷爷,你别生气。按医生的说法,你是不能吃油炸食品的。咱少吃一点解解馋就可以了,还是你的身体要紧。”
赵老头说:“我不是生你的气,我知道你都是为我好。我是生我的气,一辈子爱吃油条,到老了,把自己糟践成这样了,想吃也吃不成了。”
林晓峰说:“爷爷,你再坚持一下。等你身体完全康复了,咱们天天吃油条。”
赵老头说:“还天天吃呢,再吃,这身体又球了。”
老头的话让林晓峰忍不住嘿嘿嘿直笑。
赵老头又问林晓峰:“我忘了昨天你给我秤的体重是多少了?”
林晓峰说:“八十三公斤。比上个月减了四公斤。”
赵老头说:“哦,又有进步了。”
林晓峰:“肯定有进步。比上上个月多减了一公斤。爷爷,咱们继续努力,争取取得更大的进步。”
在回家的路上,林晓峰让赵爷爷扶着轮椅站着,自己去街边的小摊上花了三毛钱买了一根油条,用纸包着放在轮椅的后兜里回到家中。刚到门口,就看到一辆小车停在那里,柴阿姨站在车旁正四下里望着。看到赵老汉扶着轮椅一步步走了进来,柴阿姨一脸惊讶地迎了过来:“爸,你自己会走了?”
赵老头头也没抬,只顾随着轮椅往前挪步。林晓峰急忙问道:“柴阿姨,今儿咋这么早就来了?”
柴阿姨说:“本该昨天就来的,单位开会开了一天,走不开。你叔叔这几天出差不在家,我要是再不来你们爷孙俩就要挨饿了。”
柴阿姨说着话,从小车后备箱里拿出来一兜大米,一袋面粉还有一点绿豆黄豆。林晓峰正要上去接,柴阿姨说:“你把老爷子送到屋里去,这些我拿。”
林晓峰推着轮椅,赵老汉扶着走进屋里,柴阿姨提着大米、面粉、绿豆、黄豆也跟着走进了屋里。
柴阿姨把手上的东西往桌子上一放,便四下里查看。他先看了客厅,又去厨房卫生间和卧室都看了看,出来之后,笑着对林晓峰说:“小林啊,干得不错,阿姨谢谢你!”
林晓峰扶着赵老汉坐到饭桌旁,说:“柴阿姨,你看哪儿还需要拾掇的,吃过饭我就拾掇。”
柴阿姨说:“这就够好了,够好了,窗净几明的。小林啊,你真了不起。”
林晓峰走进厨房,端出来两碗豆浆,一盘青菜,青菜上面放着三个馒头,又拿出来三双筷子放到饭桌上,又把刚刚买来的那根油条放在赵老汉面前,然后对柴阿姨说:“柴阿姨,吃饭吧。”
“你们吃吧,我一会儿到街上吃一点。”柴阿姨走到饭桌旁,“让我看看你们早饭都吃的啥。”
柴阿姨看到桌子上放着一根油条,对赵老头说:“爸,医生不是说不让你吃油条吗?你咋又不听话了?”
赵老头仍然不抬头,并且黑着个脸说:“我是想让小林吃,这孩子舍不得花钱,就买了这么一根儿。”
柴阿姨对林晓峰说:“小林啊,今后可不能这样刻薄自己了。在咱们家,不仅要吃饱,而且还要尽量吃好。你干这么重的活儿,营养跟不上咋能坚持下去?”
林晓峰先问赵老头:“爷爷,你吃啥?”接着又对柴阿姨说,“柴阿姨,你不用担心我,我顿顿都吃得好。”
赵老头说:“还像往常一样,把青菜夹在馒头里我吃,你把这根油条吃了。”说着,吃力地欠着身子拿起油条递给林晓峰,林晓峰接过油条又放到饭桌上,拿起一个馒头吃了起来。
柴阿姨出门去从车里拿出一个红色手提包又走了进来,他一边从包里往外掏钱,一边对林晓峰说:“小林,我把上个月的工资和菜金给你。我跟你赵叔叔商量好了,从上个月开始每个月给你加一百块钱,菜金也加一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