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山里人老实,真是老实。孙百胜带领大队人马来到这山里,又是修路,又是炸山,热热闹闹地闹腾了二十多天,根本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反对,就连看热闹,问究竟的人都很少。也难怪,这些靠着土里刨食的山里人,自己的事儿都忙不过来,哪有心管这些跟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呢!
自从孙百胜带着人马在磨盘沟安营扎寨开始修路的第一天起,有人就把消息告诉了林晓峰,林晓峰只知道有人在修路,但根本不知道是三哥孙百胜在作怪。一直等到路修到白虎崖,又听说有人开始炸白虎崖,林晓峰心里纳闷了:他们炸白虎崖干什么?是不是公家派人给我们修路来了?人们对他说,看那样子不像是在修路,没有那样修路的。那么,他们到底在那儿炸山干什么呢?他想亲自去看看,去问问,可是母亲对他说:“我找算命的人给你算过了,人家说你今年命里犯白虎星,只要牵涉到白虎崖,你就离远点。”
父母亲整天紧紧盯着他,他根本没有机会出家门,后来又听说有几十辆三轮车来白虎崖拉砂石,说是里面有金子,林晓峰愤怒了:自家家门口的财富让别人弄走了,真他妈窝囊死了!
他让金宝亮去打听一下是谁来这儿偷挖金矿,金宝亮去白虎崖看了看,回来告诉他,人们拉了三天矿砂就不来了,白虎崖现在成了一个大平场,可以在上面打场;还有,白虎崖到磨盘沟的路又宽又平,可以过三轮车、架子车,也可以骑自行车。
林晓峰听了之后心里很是纳闷,他们到底想要干什么?不过,一听说白虎崖几乎被炸平了,他心里还是宽慰了不少,他对金宝亮说:“现在只剩白虎崖到咱们这儿七八里的路不能通车了,你看咱们是不是在年底前把它修通?”
金宝亮说:“我看行。咱们原来已经修好了二里多,现在只剩下五六里了,要是让全村的人都动手,要不了多长时间就能修通。”
听说白虎崖悬崖被炸平了,林松年和梁焕银也不再担心林晓峰的安全,他们同意儿子组织人马去修路。
动工这天,全村男女老少都来了,就连韩大爷也拄着拐杖,提着个铝锅来了。老汉说:“我不中用,干不了活,来给干活的烧点开水还是可以的。”
林晓峰笑着说:“老汉儿,开水谁都会烧。下次再来,你干脆把你的喇叭带来,给我们吹一曲,给大家鼓鼓劲儿。”
韩大爷说:“那有啥难的?明天我就来给你们吹喇叭。”
第二天,在林晓峰的号召和督促下,全村老少都来修路了。韩大爷手里提着铝锅和唢呐,林松年拄着拐杖也来了。林松年给大家烧开水,韩大爷给大家吹喇叭,吹了一阵之后,他放下唢呐说,不吹了,干脆唱一段,给小伙子们鼓鼓劲。接着,他开始唱民间小调《骂喜鹊》:
太阳出来大地红,喜鹊飞来落梧桐。
叽叽喳喳叫几声,惊动姑娘叫红菱。
红菱今年十八岁,声音清脆像铜铃。
两条辫子粗又黑, 一双眼睛亮晶晶。
两个脸蛋俩鸭蛋,十根指头十根葱。
樱桃小嘴红鲜鲜,两个蒸馍挂前胸。
说话不快又不慢,走路不紧又不松。
听见门外喜鹊叫,红菱开门仔细听
轻罗小扇半遮面,抬脚迈步步轻盈。
东边看看不见人,西边瞧瞧没人影。
南边拴着一头驴,北边屋后有茅坑。
东南西北都找遍,就差地窖和房顶。
红菱回屋轻轻坐,一股怨气生心中。
骂喜鹊,瞎眼虫,没来客人瞎闹腾。
大清早你喳喳叫,搅得让人不安宁。
昨夜半夜没睡着,五更头上正做梦:
一顶花轿停门前,门前来了小相公。
相公背我坐花轿,花轿正要出门庭。
喳喳几声惊了梦,醒来被窝冷冰冰。
骂喜鹊,瞎眼虫,今后不准落梧桐。
不见花轿不准叫,见了花轿你再鸣。
你要不听姑娘话,一把斧头砍梧桐。
……
一曲吹罢,韩大爷刚停下来,林晓峰喊道:“老汉,你唱的是啥啊?大家正干活呢,你再唱这种曲子,把大家都唱没劲了,还是吹一曲鼓劲的吧。”
韩云鹤笑了笑,说道:“你小鳖子,自己心不静,还怨我唱的曲不对。好吧,我给大家吹几段鼓劲的吧。”
韩云鹤拿起唢呐,抖擞了一下精神,说了声;“小伙子们,听好了啊。”
只见他仰起脖子,鼓起双腮,一曲《大刀进行曲》像汹涌澎湃的江河水从唢呐中奔腾而出,在山沟里滚涌着,冲荡着,把山石岩峦都撞击得铮铮作响,把花草树木都激动得抬头挺胸……
一曲吹完,韩大爷意犹未尽,接着他又吹了一曲《歌唱祖国》,这一曲吹完,韩大爷肚子一下子干瘪了,他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呼呼喘着粗气,逗得年轻人们哈哈大笑。”
五六里的山路在全村人的共同努力下很快就打通了,从此,王八叉沟到丹朱镇的路全线打通了。沟里的人们可以随便去丹朱镇赶集,山里的柴草也可以装上架子床拉到山外去卖钱,全村男女老少都高兴得彻夜欢闹。林晓峰和他的伙伴儿们更是无心睡觉,他们来到白虎崖那个那个被炸平的平场上,烧起一堆大火,一边烤火,一边烤红薯吃,还不停地说着笑着,一直玩到后半夜。
何棒槌说:“从明天开始,我一天去丹朱镇卖一担柴,一直卖到腊月三十,今年过年我要给媳妇,还有两个孩子,一人买一身新衣服。”
贾根山说:“哥,你脑子咋就不知道拐个弯儿?你就没想着咱俩合伙,每天拉一架子车柴火去卖,不比你一个人担着卖挣得多?”
何棒槌说:“说得好听,上哪儿弄架子车去?”
贾根山说:“大活人还能让尿憋死?明天我就去丹朱镇买俩轱辘回来,咱们让宝亮给做个车架子,后天不就能去卖柴了?”
林晓峰对大家说:“通往山外的路总算是打通了,今后咱们的奋斗目标就是利用这条路多挣钱,挣多多的钱,将来啊,要么家家盖座新房子;要么,咱们全都搬出山外住,搬到丹朱镇住……”
林晓峰的话还没有说完,大家又热烈地议论起来,有的说搬到镇上住好;有的说,好是好,那丹朱镇上的房子很贵,这辈子恐怕不想了;有的说,其实,住这山里也挺好的,清静……
通往山外的路修通了,白虎崖再也没有原来那么危险了,王八叉沟的人们一下子被解放出来了,男女老少几乎天天去丹朱镇赶集:卖柴火,卖鸡蛋,卖猪、卖羊,卖山货;卖完东西之后,他们又买回自己需要的新衣服,新鞋袜,门神、对联之类的。
没有人再埋怨林晓峰了,但人们也并不认为这条通往山外的路的最终修通是他林晓峰的功劳。
看着大家都忙着去丹朱镇赶集,林晓峰实在有点眼热,他也想拉上一架子车柴火去丹朱镇卖,父亲坚决不让:“命比钱重要,你急啥?等你身体完全好了,咱再去卖也不迟。”
虽然自己不能去丹朱镇赶集,但看到乡亲们一个个高高兴兴地去,又高高兴兴地回来,林晓峰感到非常满足,这心情一好起来,身上也觉得轻松了很多。
欢乐的日子过起来感到特别快,还没有玩尽兴呢,年可就过去了。正月初六半上午,吃过早饭的林晓峰感觉到身体有些不舒服,就躺到了床上,何棒槌穿着一身新衣服来到他家,看到林晓峰还在睡懒觉,就一把把他从床上抓起来:“赶紧起来给媒人烧鸡蛋茶去。”
林晓峰往门外看了看,问他:“媒人在那儿?谁是媒人?”
何棒槌指了指自己说:“咋?不像?”
林晓峰问他:“你去霸王庄了?”
何棒槌说:“为了你的事儿,我今年特意去给我六姨拜了个年,昨天去的,今天刚刚到家。你可别说,这路一修通,走起来就是快。”
林晓峰问他:“人家咋说?”
何棒槌说:“还跟原来一样,两千块钱,啥时候去接人都行。”
林晓峰又问他:“你没有问问你六姨她们,那姑娘后来又犯病没有?”
何棒槌说:“问了,还是去年秋天犯了一次,后来就再也没犯了。”
林晓峰想了一会儿,说:“等我跟我爹、我妈商量商量,定个日子。”
何棒槌说:“还等什么,他们不正在东屋里烤火吗,走,咱们现在就去跟他们说去。”
俩人来到东屋里,跟林松年老两口一起坐在火盆旁烤火。何棒槌把详细情况跟老两口作了汇报,林松年问儿子:“你到底咋打算?”
林晓峰说:“就娶这个算了,她是高中毕业,我也是高中毕业;她没有考上大学,我也没有考上大学,也有共同语言,也能同病相怜。”
梁焕银说:“你是不是先去看一眼再说?就这样冒冒失失地答应了,过门之后,一旦看不上,后悔都来不及了。”
何棒槌马上接着说道:“我都替晓峰看过了,一点问题都没有。长得比我媳妇好看,个子也比晓峰高。要不是精神有点毛病,给人家一万块,人家也不会愿意嫁到咱们这山沟里来。”
林晓峰听了有些犹豫,他对何棒槌说:“要不再等一阵子,咱们抽时间再去看看?”
何棒槌说:“夜长梦多,等咱们有空去看的时候,说不定人家已经卖掉——不对,已经嫁人了。晓峰,你已经错过一次机会了,要是再错过了,说不定能耽误你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