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肖仁贵来二叔肖大炮大理石矿上班已经快两个月了。两个月来,肖仁贵大多是去矿山上看别人干活,看烦了就去山下的商店里喝点啤酒,打打扑克,和那里的大姑娘、小媳妇们说说笑话。肖大炮知道这个侄儿自从来到矿上就根本没有正经干过活儿,但仍然对他很好,原因很简单:田生福是他同学,他后面有一个庞大的关系网络。当然,还有另外一个不怎么重要的原因,这肖大炮见了农活儿就头疼,老婆的唠叨更让他厌烦,自从肖仁贵来到矿上,虽说矿上的活儿干得少,但家里的农活甚至家务活都是他一个人,或者他带着矿上的人利用下班时间给干的。
这天早上刚吃过早饭,肖大炮就让人把肖仁贵叫到了村部。他拿出一个档案袋对肖仁贵说:“明年县里要集中整治矿产资源的乱开乱挖现象。咱们的大理石矿什么手续都没有,这几天我把资料都准备好了,你把这些资料拿到乡里去找各个部门盖章——注意,这个任务很重,一个月的时间你要把这些公章都给盖齐了就不错了。你尽量去找你那个在乡财政所上班的同学帮忙,要是没人帮忙,这几个公章咱们一辈子都别想盖齐,咱们的大理石矿只好等着人家来封矿了。”
肖仁贵问:“都要找哪些部门盖章?”
肖大炮从档案袋里取出一沓资料,一份一份地翻开给他看,一边说:“这份要盖工商所的章,这份要盖派出所的章,这份要盖财政所的章,这份要盖税务所的章,还有村镇建设的章,林站的章……哦,对了,林站的章子你就不用去盖了,我跟林站站长是朋友,到时候,他会盖好给我送来的。”
尽管听起来头皮有些发麻,肖仁贵还是愉快地接受了任务。他从肖大炮手里接过档案袋,骑上自行车就往石板河乡政府跑去。
他首先去找田生福,跟往常一样,今天田生福仍然不在,至于去哪儿了,连看大门的老头都不知道,无奈之下他只好按照档案袋里资料的顺序首先去了乡工商所。
经过打听,肖仁贵骑着自行车顺利地找到了乡工商所。工商所是一所新盖不久的二层小楼,门口挂的一人多高的大牌子也是新的,上面写着“西江县石板河乡工商所”。
肖仁贵放好自行车,来到大门口,大门是锁着的。细看那把锁门的大锁,早已生满铁锈,陈旧不堪,那破旧的样子跟这么一座崭新,豪华的二层小楼根本不协调,肖仁贵心里很不理解,他就去了附近的人家打听。经过打听才知道,这所二层楼自从四年前盖起到现在根本就没有住过人!再问工商所的人在哪儿上班,人家都摇摇头。
工商所找不到,就去找派出所吧。肖仁贵知道派出所的位置,所以不用打听,骑上自行车一会儿就到了。到了派出所门口,那看门的老头高低不让进,还乜斜着俩眼说,这是啥地方,你想进就进?你也不看你是谁?肖仁贵说自己是来盖公章的,老头不耐烦地说,去去去,公章在所长身上。所长回县城已经十来天了,你去县城找他去……
事没办成,还白白地碰了这么一鼻子灰,不过肖仁贵并没有动怒。他想,这老头对自己态度这么恶劣,估计是自己礼数不够,所以,下一个去税务所的时候,他就事先买了一盒烟和一个打火机装在身上。一到税务所门口,他放好自行车就急忙给看门的老头递烟、点火,还“大爷、大爷”地连声叫着,果然,这一个老头没有为难他,给他指了指院子里一个门说:“你不是要盖公章吗?去那个办公室吧。”肖仁贵心里一阵高兴,急忙拿着资料去了老头指的那个办公室。
办公室的门是开着的,里面坐着一个三十多岁,打扮时髦的女人,那女人正在专心致志地照镜子。肖仁贵轻轻地敲了敲门,看那妇人好像没听见,仍然照自己的镜子,他又稍微使了点劲儿敲了几下,那妇人还是没听见,稍微等了一会儿,他又使劲敲了几下,那妇人突然发怒了,她“啪”地把手中镜子放到桌子上,站立在办公桌旁,瞪着眼,黑着脸,一副要吃人的样子,冲着他吼道:“敲什么敲,敲什么敲?眼瞎了?没看正在忙着?”
哎哟,这几句话像石头一样砸在了肖仁贵的身上,他感到自己浑身麻木,毛发倒竖……他强压住心中的怒火,仍然满脸赔笑地说:“对不起大姐,打扰了!我想来盖个章。”
那女人仍然怒气未消:“盖章、盖章,谁告诉你在这儿盖章的?”
肖仁贵怯怯地说:“是看门的那位大爷告诉我的。”
女人的气消了,她又拿起镜子,坐在椅子上,一边仔细地查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一边满不在乎地对肖仁贵说:“既然是他告诉你的,你就去找他盖吧。”
说完,再也没有了下文。肖仁贵在门口站立了很长时间,然后长长地叹了口气,慢慢走出了石板河乡税务所的大门。
下一站该去乡民政所了,肖仁贵不敢抱一点希望。“就算去碰碰运气吧!”他骑着自行车来到了乡民政所大门口。勉强打起精神,和刚才在税务所门口一样,给看门的老头递烟,点火,一声接一声的大爷叫着。看门的老头对他说:“你要盖章啊?明天上午来吧,现在都下班了。”
肖仁贵看了看挂在墙上的闹钟说:“这不刚过十一点吗?”
老头笑了笑说:“对啊,不是该做晌午饭了吗?”
肖仁贵歉意地笑了笑说:“我下午来咋样?”
老头说:“下午啊,连我都不来。”
肖仁贵像泄了气的皮球,蔫蔫地骑上自行车,走了。
“石板河啊、石板河!你怎么这么不待见人呢?”也没有吃中午饭,肖仁贵来到了石板河边一个人坐在那里发呆。
眼前的石板河是一条季节河流,夏秋有水,冬春干涸。现在正值秋季,河里的水不大,大面积惨白的河床裸露在外面,那河床都是由灰白色的千层石构成,像一块块被河水从坟墓里冲出来的枯骨;河道两边也没有什么树木,稀稀拉拉的几丛灌木早已落光了叶子,无奈地在秋风中摇曳着枯瘦、单薄的小枝干。
河道里起风了,阵阵寒风吹得肖仁贵有些发冷,他在心里暗暗地埋怨田生福:还指望你给找工作呢?就连眼前这么点事儿都指望不上你!整天就知道跑、跑、跑……
太阳落到了西山那边,再过一会儿天就要黑了。肖仁贵坐在河边一时没了主意:是回去呢,还是留在这里等田生福?对了,不能回去,就这样空着手回去,咋跟二叔交代?等田生福吧,谁知道这个货今天晚上回来不回来?
经过翻来覆去的思考,肖仁贵还是决定留下来等田生福。他又回到街上,他想去父亲那里吃晚饭,可一想起那个无能的父亲他就有点厌烦,他只好走进一家小饭店,吃了一碗面之后,就骑上自行车来到财政所门口等田生福。
夜幕降临了,家家亮起了昏黄的灯光,妇女们那高一声低一声呼唤孩子的声音此起彼伏,放牛的汉子们背着一捆捆柴草,赶着牛在这根本不像街道的街道上慢慢前行。
天完全黑下来了,财政所看大门的老头屋里的灯也灭了,可田生福还是没回来。肖仁贵站在大门口的一棵树下,心里感到十分失望、焦急和无助。算了,不等了,去父亲那里睡觉去,明天早上早点来找他。肖仁贵推上自行车要走,临走时,他又回过头看了看街道那头,看看有没有田生福的身影。
突然,他发现,在街道的那头有两个人影紧紧地挨着身子往这边走来,肖仁贵心里一阵惊喜:这两个人当中,说不定就有田生福。他急忙推着自行车迎了上去,想一看究竟。近了,近了,肖仁贵看清楚了,果然是田生福,他正扶着一个又高又胖、站都站不稳的男人朝这边走过来。
肖仁贵把手中的自行车扔到一边,急忙跑了过去,叫了一声:“二哥!”
昏暗中,田生福辨认出了肖仁贵,他也急忙喊道:“四弟,是你啊,赶紧过来扶住李所长,我实在坚持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