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放学后,学生们一个个都被家长接走了,陈亮关好门,又骑上自行车,直接去了兰花香家所在的小山村。
他来到了一个叫做钱老安的老头家。通过这一二十天的走访,陈亮对钱老安的情况比较了解:这老头今年六十多岁了,是兰花香的丈夫钱成业的亲叔父,在村里钱氏家族里面辈分最高,声望也高;家里住着三间瓦房,房子有些破旧;老汉有两个儿子,大的叫钱有富,老二叫钱有贵,兄弟俩都二十多岁了,还没有成家。
尽管对陈亮并不陌生,但能来到自己家里跟自己坐到一块儿说说话,钱老安还是感觉有些激动,他热情的招呼陈亮坐下,又急忙吩咐老伴儿去拿了一葫芦瓢鸡蛋给陈亮做饭吃。
老头陪着陈亮在堂屋里坐下,他拿出一包纸烟,从中掏出一根递给陈亮,陈亮摆摆手,老头又把那根纸烟装进烟盒里,然后又从腰里掏出旱烟锅,装了一锅烟丝,自己抽起来。
陈亮问他:“大叔,就你和大婶俩人在家呀?”
“可不,两个儿子整天都在街上胡混,只有种庄稼、收庄稼的时候才回来帮帮忙。”老头有些无奈。
“他们是不是在街上打工挣钱呢?”陈亮问道。
“挣钱?他们要是操心挣钱,我就算烧高香了。两个二十多岁的汉子,整天忙着赌博,一点正经事儿都不干。”老头用手指着门外的牛圈说:“你看我那牛圈里,本来有五头牛,三头大的,两头小的,现在只剩两头小的,那三头大的都让他们兄弟俩偷偷给我卖了。唉,咋说呢?都说养儿防老、养儿防老,我看啊,我这俩儿子还得我们老两口给他们养老。”
陈亮说:“大叔,你不用担心,他们会慢慢改变的。”
老头使劲的在鞋底上磕了磕烟锅说:“不说他们了,提起他俩,这顿饭我就别想吃了。”
陈亮问老头:“叔,我想问你一件事儿。你说,咱们村的人怎么那么不待见兰花香呢?”
老头说:“那不都是因为他那个不争气的丈夫——我那个不要脸的侄子,拿走了大家的血汗钱,还把田尚英她妹妹也给拐走了。他跑了,大家不找他媳妇儿撒气,找谁撒气去?”
“可他的日子也不好过呀!”
“谁还管那么多?大家伙都想着能捞回来一点,就捞回来一点,至于他娘俩的死活,谁管呢?这都是他男人造的孽。”钱老头有点生气,“说起这事儿啊,我们老两口差点没让他给气死,攒了大半辈子,就一万多块钱,准备给两个儿子说媳妇用的,存在他那里,他也给拿走了……”
陈亮说:“叔,你消消气。对于这件事,乡政府正在想办法解决呢,不过,这需要一个过程,咱们就耐心的等上一阵子吧。”
“不等又能咋地?”钱老头咕哝一句不吭声了,只顾低头吸烟。
俩人沉默了一会儿,陈亮又对老头说:“叔,我听说这一片人家都姓钱,是一个家族的。是不是她家的庄稼熟了,大家就偷她家的庄稼,菜长大了就偷她家的菜,连她家柿子树上的柿子都不放过?——既然都是一个家族的,大家这样对待她是不是有点不地道?”
老头说:“要说这样对待他们娘俩,是不够地道,但他男人就更不地道了,他带走的钱,很多都是我们本家存在他那里的。”
陈亮说:“叔啊,兰花香他男人犯的罪是不可原谅的,但咱们要给他媳妇留一条生路啊,好赖他也是你们钱家的媳妇不是?”
钱老头又按了一锅烟,只顾一口一口的吸着,不吭声了。
俩人沉默了一会儿,陈亮问他:“叔,你那俩儿子读过书没有?”
老头回答道:“读过。老大初中毕业,老二还是高中毕业呢!这俩货读的书、识的字,都当了下饭菜,白白糟蹋了”
老头吸了两口烟,接着又说到:“最可惜的是我那老二,一笔好写呀:这村里村外,谁家要打官司,都来找他写状子;每到过年,家家户户都来找他写对联。他那钢笔字、毛笔字人们都说写得好——唉,还不都他妈白费了。”
陈亮说:“叔,你不要灰心丧气,他们都还年轻,只要好好引导,会慢慢变好的。”
钱老头摇了摇头说:“变?我看艰难。都二十多了还不知道争气,能往哪儿变去?”
陈亮说:“叔,别泄气,让我试试吧。”
钱老头说:“陈支书,你要能让我的两个儿子走上正道,我就跪下给你磕三个响头。”
陈亮笑了笑说:“那倒不必,不过我对跟我一样年轻的人还是有信心的。”
陈亮和钱老头俩人一直说到吃晚饭。吃过晚饭,他又和钱老头老两口说了很长时间,夜深了,就睡在了钱老头家。
他对钱老头老两口说:“叔,婶,你们是咱这钱家的长辈,给家族的人说一声,做错事的是咱钱家的人,不要再把气都撒到兰花香身上。要是咱们家的姑娘在婆家受到这样的待遇,咱们该咋想?”
第二天天还没有亮,陈亮就从钱老头家起来了,他跟早起放牛的钱老头道了一声别,就骑上自行车回村部去了。
回到村部,他把昨天中午的一碗剩面条热了热,正要盛出来吃,李二赖媳妇林丽雀来了。
她羞怯地站在门口问陈亮:“陈书记,我家二赖的医药费他们啥时候给?”
陈亮说:“你别急。我限定她十五天之内给你,这不还早着吗?”
林丽雀说:“家里现在连买油盐的钱都没有了,咋能再等十五天?”
陈亮说:“你可以先向邻居们借一点。你嫂子那脾气你也知道,不能把她给逼急了。”
林丽雀说:“你也怕她?”
陈亮说:“我不是怕她。他家里的情况你也知道,一下子让她拿出一千好几,也不是个容易事儿。咱们也要体谅一下人家。”
林丽雀说:“你体谅他们,我们家现在咋办?”
陈亮有些生气了,他感觉这个女人表面上看着温和,其实脑袋里跟一盆浆糊一样,就用稍微有些严厉的声音对她说:“嫂子,你可别得理不让人。要说起你们两家这事儿,你也负有很大的责任。二赖哥肩膀上的那一刀,是你自己戳的吧?你说这个伤该谁拿钱治疗?”
林丽雀不吭声了。陈亮把热好的剩饭盛到碗里,一边开始吃,一边对她说:“你先回去吧,有困难自己先想想办法。重要的是要吸取教训,动不动就拿刀子跟人说话,早晚免不了住监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