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过去了,这个原本又瘦又小的孙柴长成了一个高大帅气的小伙子:高高的个子,大大的眼睛,宽阔的嘴巴;对人有礼有节,见人叫大叫小,很讨人喜欢。来到翠莲家第三年,在父亲李长河的走动下,孙柴就做了大队会计,第四年,孙柴二十岁,张翠莲也十九岁了,在征得两个孩子同意的情况下,李长河请来了大队支书,大队长,大队妇联主任,生产队长,还有左右邻居,摆了几桌宴席,让翠莲和孙柴结了婚。
孙柴这小伙子为人处世真是很有一套,当上大队会计不久,就跟公社里的不少干部都熟了,听说还认识几个县上的大干部。每年腊月底,孙柴总要买几只羊回家,杀掉之后,把羊骨头、羊血、羊杂碎这些留在家里过年吃,把剔净的羊肉拿到公社、县里送礼。
结婚第二年,孙百胜出生了。家里生了个男丁,把李长河两口子高兴得黑夜白天睡不着觉,李长河从此不让老伴儿和闺女翠莲下地干活儿了,让他俩呆在家里专职专业看孩子,让孙柴专心忙大队的事儿,生产队里的活儿由他一个人干。
转眼百胜快两岁了,就在百胜快满两岁的时候,翠莲又生下一个姑娘,把老两口高兴得夜里睡觉都笑醒过好几次。特别是孙子百胜,小嘴儿整天不停地喊爷爷奶奶,李长河两口子心里甜得像喝了蜂蜜一样,有事儿没事儿都把孙子、孙女抱在怀里,扛在肩头。李长河干农活儿的劲头也越来越大了,好像从来就不知道什么叫累,家里的柴火他一个人砍,一家人在生产队里要干的活儿也是他一个人干,终于,在孙百胜两岁那年伏天的一个中午,李长河又热又累,昏倒在生产队的玉米地里,再也没有起来。
李长河一去世,地里的活儿落到了张翠莲身上,她让母亲在家里看孩子,自己整天在地里忙。毕竟一个女人家,总是顾上这头、顾不上那头,刚刚给孩子喂过奶,还没来得及吃饭,生产队长催着上工的哨子就响了;刚刚砍了两捆柴火挑回家,圈里的羊又饿得咩咩叫。遇到生产队里种庄稼、收庄稼的时候,她往往忙得连饭都顾不上吃……但不管多忙,孙柴从来没有伸手帮过她,她也从来没有怪过他:他是大队会计,是干大事儿的;家里的事儿都是小事,不能麻烦他。
那个时候,在鹞子峰上有一个很深的山洞,山洞里有一只金钱豹。那豹子个头很大,见过的人说有六七尺长,每天太阳一落山,它就站在洞口叫,一听到它的叫声,鹞子沟的人们都赶紧把牛羊鸡犬关进圈里,大人小孩都招呼进屋,关窗闭户,战战兢兢。孙柴来到鹞子沟几年了,对这种生活始终过不惯,他早就在想办法要收拾掉这只金钱豹。
到底是个聪明人,孙柴想出了一个好办法。那年秋天,他找来了一些黄色炸药,做成一个鸡蛋大小的土炸弹,在外面涂上一层羊油。他把土炸弹拴在一只小羊羔的脖子上,把小羊羔放在一只用荆条编制的箩筐里,趁太阳还没有落山的时候,把箩筐捆绑在村北头那棵粗大的柿子树的树杈上,等着豹子下山来吃。
第一天晚上,豹子下山来,把小羊羔吃了,没碰到土炸弹,第二天孙柴又用同样的手法把一只小羊羔放上去,豹子还是只吃了小羊羔,没碰土炸弹。一直到第三天的半夜,村北头“咚”的一声闷响把孙柴从睡梦中惊醒,他知道,这只狡猾的豹子终于咬到他的土炸弹了。
孙柴等不到天亮,就起床叫起了十几个年轻人,手里拿着铁叉、鐝头之类的工具朝村北头的大柿子树下走去。到了树下一看,羊羔被吃掉了,豹子也不见了。只见一道血痕顺着树干流下来一直流到树根,又从树根延伸到丛林中。孙柴带着年轻人们,沿着血迹往前找,一直找到鹞子峰上的山洞里。大家站在洞口,个个都十分害怕,只有孙柴最大胆,他朝山洞里使劲吆喝了几声,发觉里面没有反应,便断定豹子已经死了,他又用一根长竹竿往山洞里面捅了几下,然后扔掉竹竿,只身一人走进洞里。
站在洞口的年轻人们吓得面如土色,都惊恐地望着洞口,一个个都做好了随时逃走的准备。
正当大家都为孙柴捏着一把汗的时候,忽然听到孙柴在洞里面喊道:“进来吧,豹子死了,大家进来帮我把它抬出去。”
年轻人们都犹豫了,有几个胆大的试探着走进洞里。不一会儿,孙柴和几个年轻人把一只死豹子拖了出来,大家赶紧围了上去,一看,豹子浑身都好好的,只有嘴巴被炸得稀烂。
在这十几个年轻人的帮助下,孙柴把豹子抬到了自己家里。当天,他就把豹子皮剥下来,把豹子肉剔下来。他把豹子肉分给了帮他的十几个年轻人,自己留下了豹子皮和豹子骨头。
天黑的时候,趁着路上没人,孙柴就挑着豹子的皮和骨头出山去,翠莲问他去哪儿,他说挑去卖钱。
孙柴这一走就是小半年。终于有一天,在太阳落山的时候,他从山外回来了,瞪着眼,黑着脸,显得很不高兴。吃过晚饭他就对翠莲说他找到老家了,想回家去。张翠莲心里一阵高兴,急忙对他说,这么多年了,还没见过公公婆婆,咱们买点东西,带上孩子,一起去看看他们老人家。孙柴说,二老已经过世了,他想一个人回家去,不想再呆在这鹞子沟了,等我回去混出点名堂了,再来接你们娘儿们,张翠莲一听明白了,他是想撇下这一家人自己回家去。张翠莲伤心痛苦,哭了整整一夜,一直到天亮的时候,她擦了擦眼泪对孙柴说,想走你就走吧,闺女给我撇下,你把儿子带回老家去。孙柴说,儿子闺女都留在家里跟你做个伴儿,等我将来混出个名堂了,回来把你们都接去。翠莲说,你要是不把儿子带走,我就是拉棍要饭,泼上一辈子的功夫也要找到你老家,把儿子给你送去。
当时孙百胜正和奶奶一起在床上酣睡,翠莲把儿子从被窝里抱出来,穿好衣服,用小褥子一裹,交给孙柴,孙柴极不情愿地抱上走了,张翠莲哭着跟在后面送了几十里。她对孙柴说,等儿子大一点了,你让他回来看看,这儿毕竟还有他妈和他妹妹。孙柴说,到时候再说吧,你就不要多想了。
就这样,孙柴抱着儿子走了,留下翠莲一家三代三个女人在家。翠莲整天以泪洗面,母亲也因为想念孙子一病不起,不到两年就死了,热热闹闹的家庭剩下了张翠莲和哑巴闺女俩人。
母亲一边讲着故事一边流着眼泪,孙百胜看着妈妈,眼泪也一直不停地流着,他问妈妈:“你为什么忍心让父亲把我带走,是不是担心你和奶奶养不起我啊?”
妈妈给他擦了擦眼泪,没有吭声。孙百胜又问道:“我那狠心的爹,就这样把你们撇在家里,他跟你办离婚手续了吗?”
妈妈伸手把自己的头发扒拉了几下,淡淡地说:“办啥离婚手续啊,我们结婚时就没有办过结婚手续。”
孙百胜不吭声了,妈妈也沉默了。过了好长时间,妈妈叹息了一声说:“唉,有些话我在心里也想了好长时间,一直拿不定主意,是说给你好呢,还是不说给你好?”
孙百胜说:“妈,有什么话你就只管放心地告诉我吧,我今年二十岁,已经高中毕业,应该算个大人了,再大的事儿我也能承受。”
妈妈仍然有点犹豫,她想了半天,然后才慢慢地对儿子说:“啥都不怪,就怪咱们住的这个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