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离中午还有一段时间,因为没吃早饭,孙百胜现在已经是又饿又渴。二哥田生福指望不上了,他推着自行车来到街上,想找一家饭店,先把干渴的喉咙和咕咕直叫的肚子给安慰住。他不停地转动着脖子,在街道两旁寻找饭店,看来看去,好不容易看到一家门口挨着屋檐搭建的茅草棚子下面有一个灶火,灶火里正燃烧着木柴,锅里冒着白烟,一个三十多岁的妇女正在灶火旁边的案板上切青菜,案板上方吊挂着一片猪肉,猪肉放的有些时间了,白的部分发黄,红的部分发黑。
孙百胜走到灶火前,向那个正在切菜的妇女问道:“大姐,你这儿卖饭吗?”
那妇人抬起头,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然后举起菜刀向草棚子檐下指了指,开玩笑似的对他说:“小兄弟,不识字啊?”
孙百胜朝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草棚子屋檐下面悬挂着一块长方形木板,木板被烟火熏得黑乎乎的,上面模模糊糊有四个大字“大众饭店”。
孙百胜急忙问道:“大姐,你这儿都有什么饭?”
妇人仍然笑盈盈地,她又举起菜刀指了指他的家门口:“看来你识字啊,小兄弟。都在那儿写着呢,你自己看吧。想吃什么,大姐马上给你做。”
孙百胜又朝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看见门口左侧的墙上挂着一块破纸板,是一个拆开的纸箱,上面用毛笔歪歪扭扭写着几行字。孙百胜伸了伸脖子,仔细看着:肉丝面2元,青菜炝锅面1元,酸菜糊汤面1元,水花面1元……孙百胜思索了一会儿,对老板说:“老板,来一碗青菜炝锅面吧!”
妇女赶紧放下菜刀,一边招呼孙百胜坐下,一边用腰里的围裙擦了擦手,拿了几块木柴放到灶火里。她问孙百胜:“吃辣椒不?”
孙百胜点点头:“可以有,不要太多。大姐,先给来点开水吧。”
妇女赶紧倒了一大碗开水放在孙百胜身旁一张低矮又破烂的小桌子上:“你慢慢喝,饭一会儿就好。”
孙百胜仔细一看:装开水的碗还是干净的,开水也还算清澈,只是桌子上有一些鸡粪的痕迹,让人看了直想作呕。更让人烦恼的是那成群的苍蝇,赶走了这一群,又来了那一群,嗡嗡嗡地绕着他乱叫,此时的孙百胜也顾不上那么多,一边吹着碗里的开水,一边迫不及待地喝着。
不大一会,妇人就端过来满满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青菜炝锅面放到小桌子上。孙百胜拿起放在碗上的竹筷,在碗里搅了搅,然后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因为饭太热,烫得他直咧嘴,很快,饭碗里连一点汤水都没有了。
孙百胜直了直腰,感觉肚子有些撑,他放下碗筷,从兜里掏出了一块钱,对正在忙碌的妇女说:“大姐,收钱。”
妇女赶紧走过来,一边撩起围裙擦手,一边笑着问他:“小兄弟,吃饱没有?锅里还有。”
孙百胜把一块钱递到妇女手里,打着饱嗝说:“吃饱了,大姐,谢谢你。”接着问道,“大姐,请问一下,去柴郎沟有多远?怎么走?”
妇女指着东边说:“远着呢,可不有三十多里。从这儿进去,顺着滑石沟一直往前走,见岔路就往大手拐,到第五个岔路再往小手拐,再走五六里就到了。往那儿去的路很难走,兄弟,够你走一天的。”
孙百胜只听说过“解大手”“解小手”这些词,还从来没听说过什么“大手”“小手”,忙笑着问道:“啥叫大手、小手?”
妇女笑着说:“嗨,你连这都不知道?”拉起他的右手说:“这,大手。”又又拉起他的左手说:“这,小手,知道了吧?”
孙百胜笑着点了点头,心想,不就是右手和左手吗,干吗叫大手小手?
孙百胜向妇女道了一声谢谢,推起自行车就要走。只听那妇人说:“小兄弟,去柴郎沟的路骑不成自行车,骑车还没走的快呢,你啊,还不如把自行车放到我这儿,一个人走着去。”
孙百胜好像没听见,骑上自行车就跑了,一边跑,一边想:骑车没有走的快,净瞎说!
现实很快就给孙百胜来了个教训。进了滑石沟不远,山路就变得狭窄并且崎岖不平,根本骑不成自行车,大部分路段还能推着走,有不少路段,推都推不成,只能扛着自行车走。还没走到五里路,就把孙百胜累的啊,大口大口地喘气不说,身上的衣服都全汗湿了。
见岔路就往右拐,这说起来容易,走起来可真够艰难了。这狭窄崎岖的山路一会儿上到山岭上,一会儿下到山沟里,一会儿又上到悬崖上。孙百胜记不清当年父亲是怎样带他来的,在他记忆中,从没有走过这样的路。
已经拐过五个岔道了,小路伸进了一片茂密的森林里。密林里的小路阴森森的,再加上四周静悄悄的,连一声鸟叫都听不到,难免让人感觉有些害怕。孙百胜艰难地推着自行车往前走,想找一个人问问离柴郎沟还有多远,可哪里有个人的影子啊!他只好硬着头皮往前走,他相信饭店老板娘不会欺骗他:第五个岔路往小手拐,再走五六里就到了……
走着走着,忽然听到前面传来了狗叫声,孙百胜那颗悬在半空中的心总算落了下来。有狗叫就有人啊,这下可算有希望了。要在以往,孙百胜不大爱听狗叫,县城里本来就够嘈杂了,再加上几声狗叫,只会让城市更加喧闹,特别是爱在西江河边的柳树林里过夜的他,一听到狗叫还有些害怕,而今天,听到了这几声狗叫,他反而觉得很亲切,很温暖。
果然,往前走了一会儿,就看到人了:一个老头,头上戴着草帽,手里拿着一把镰刀,嘴里噙着旱烟袋,身上穿着满是补丁的破衣服,站在路旁。他的前面有一头大黄牛正在低头吃草,身旁有一只大黑狗正对着他的方向狂叫不停。
总算看见一个人了。孙百胜急忙走上前去,叫了一声“大爷”,鼻子一酸,泪水涌满了眼眶,“您好!”
听到问候声,老汉抬起头,定定地看了孙百胜一会儿,然后急忙扔掉手中镰刀,走上前来,拉住孙百胜的手说:“好孩子,我的大恩人,你咋摸到这儿来了?”
看到老汉这么热情,孙百胜一下子蒙了:“他好像认识我?”他急忙问他:“爷爷,你、你、你认识我?”
老头说:“咋不认识呢?你忘了三个多月前,在县城医院,是你给了我一百块钱,给我孙女买药治病。这几天我还在念叨着,等麦子种上了,把秋天收的花生绿豆担到街上买了,去县城找你呢!”
孙百胜将信将疑:“爷爷,是你?你是温爷爷?”
“咋能不是我?”老头越发激动,“你能忘了我,我可是一辈子忘不了你啊!”
“你家住在这儿啊?”孙百胜也有些喜出望外。
“离这儿不远,温家洼,拐个山嘴就到了。走,孩子,跟我上家去。”老头拉着孙百胜就要走。
孙百胜急忙说道:“爷爷,别急。我是来给我爷爷、奶奶上坟的。你告诉我,去柴郎沟咋走?”
老汉说:“去柴郎沟?这儿就是柴郎沟啊。孩子啊,你来给你爷爷奶奶上坟?你爷爷奶奶是谁?”
孙百胜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他们叫啥?”
“那你爹叫啥?”
“我爹叫孙柴。”
老汉更是惊讶:“孙柴?你是孙柴的儿子?”
孙百胜点点头。
老汉拉着他的手说:“你要是孙柴的儿子,我就知道你爷爷奶奶的坟墓了,走,孩子,我领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