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西江县的一般人来说,能认识五品行矿业公司的老板,那可真是祖坟上冒青烟了,再加上每月五百块钱的工资那更是烧高香了,可当这一切都落到孙百胜身上时,这小伙子并不感到高兴。一方面,他对这个胡老板叔叔没什么好感,打心眼里还有些厌恶他;另一方面,洪莲花和她邻居像一个巨大的谜团塞在他胸口,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以至于再好的事情也不能引起他的兴趣。
特别是莲花——这个让他朝思暮想,神魂颠倒的女子,好像从人间蒸发了一样,没见了踪影。孙百胜在心里不止一次地念叨着:姐啊,你是死是活让我看你一眼行不行?你愿意嫁给我,或者不愿意嫁给我都行,只要让我看你一眼,让我知道你现在的怎么样,就是死了我也心甘情愿了……
孙百胜仔细地回忆了这两次去找洪莲花的过程,并从中得出一个教训,那就是不该两次都向莲花的同一家邻居打听。他决定再去找一次洪莲花,这一次要向村里的其他人打听,或许就能打听出莲花的下落,一旦打听出来莲花的下落,她就是在天边,我也要去找到她。
回到鹞子沟老家,孙百胜把自己找到工作和每个月五百块钱工资的事儿都告诉了妈妈,妈妈听了很高兴,孙百胜对妈妈说想抓紧时间把房子修一修。
妈妈说:“我看房子就不用修了,你去公司上班,就我一个人在家,两间房子够住了。”
孙百胜说:“让妈妈住破房子我心里实在不好受,外人看见了也笑话我这个当儿子的不操心。”
妈妈说:“俗话说,宁让心宽,不让屋宽。有儿子在,就是住一间房子我心里也是宽展、亮堂的。你只管在外面好好工作,将来妈老了,还不是你去哪儿,妈跟到哪儿?再说,你还要娶媳妇,能省点就省点吧。”孙百胜觉得妈妈说的在理,即使不在理,他也不想违背妈妈的意愿,因此,他也就打消了修房子的念头。
在家住了几天,孙百胜也没事儿干,在妈妈的催促下就带着几件简单的行李来到了五品行矿业公司上班。他把行李放进胡老板给自己安排好的办公室里,就来到胡老板办公室问他:“叔,我的具体工作是啥?”
胡老板说:“我有事儿的时候,你跟着我,做我个贴身保镖;我没事儿的时候,你就在厂里呆着,看管好干活的工人和外面来闹事的老百姓。”
胡老板接着说:“一旦发现厂里的工人偷东西,或者弄坏设备,你只管给我打;还有,住在厂区外面的老百姓,他妈的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今儿说矿上把他们的房子震裂缝了,明儿又说污染他们水源了,那球事儿多得很,无非都是想来讹几个钱花花。今后你再看到这些人进厂里只管给我打,看他有几个不怕死的。”
听着胡老板的话,孙百胜一下子想到了山西砖厂里那两个看大门的凶神恶煞,嘴里禁不住说道:“我不成厂里的一个打手了?”
胡老板嘿嘿笑了笑说:“说是让你打,也就是让你天天拿根棍子多在厂里厂外转悠转悠,吓唬吓唬他们,你真要是都把他们给打伤了、打残了,还不是公司倒霉?”
孙百胜这才放下心来。
手里没拿棍子,孙百胜在厂里厂外转悠了好几天,也没见工人们偷东西的,也没见外面的老百姓进来闹事儿的,孙百胜感到很无聊,就跟胡老板请了三天假,说是家里有事儿,又把双截棍往腰里一别,就坐车又去找洪莲花了。
这是第三次来找洪莲花了。孙百胜为了避开莲花家的那个邻居,另外找到一条路走进村子。莲花家所在的村子并不大,只有二十几户人家。孙百胜进村的时候 时近中午,家家房屋冒着炊烟,一个老头挑着两桶水正往一家院子里进,孙百胜急忙赶上去跟人家打招呼:“大爷,担水呢!”
老头停下脚步,看了看他笑着说:“小伙子,屋里坐。”
孙百胜说:“不坐了。大爷,我想跟你打听个事儿。”
老头放下肩上的担子说:“有啥事儿?你说吧。”
孙百胜说:“你知道洪莲花一家都去哪儿了?”
和上两次一样,老头一听到孙百胜打听洪莲花一家的下落,立刻挑起水桶走进院子,临走还冷冷地扔给了孙百胜一句:“我不知道。”
孙百胜又是一阵迷茫,他抬起脚步继续往前走,想另外找个人问问,正走着,忽然听到后面有人大喊大叫起来:“抓小偷啊——抓小偷啊——”
孙百胜不由自主地站住了,他看到人们在听到喊声后纷纷从家里跑出来,有些人手里还拿着锄头,铁锨一类的工具。他四下里望了望,也没看见有谁在慌慌张张地逃跑,就在他四下张望时,忽然发现这些手拿锄头、铁锨的人们都朝他跑过来,一会儿就把他围在了中央。惊诧之余,他正想发问,突然一个手握木棍的小伙子走到他身旁,冷不丁地就给了他一棍,根本没有思想准备的孙百胜一下子被打倒在地。接着周围的人们都走上来,有的用脚踢他,有的用棍子打他,还有的把唾沫吐在他身上,更多的人站在旁边骂他,直到他口鼻流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大家这才罢手。几个小伙子俯下身子,把双截棍从他腰里拽出来,使劲扔到路边的水沟里,狠狠地骂道:“来到这儿你还还带着打人的棍子,也不想想你有几个脑袋?”
孙百胜躺在地上,双手抱着头。几个妇女又走过来把他衣兜全部翻了个遍,把所有的钱都搜出来往地上一扔,吐了几口唾沫,然后骂骂咧咧地走了,其他人也都跟着散了。
停了好长一段时间,孙百胜才从地上爬了起来,他拍打拍打身上的灰尘,撩起衣襟擦了擦脸上的血迹,捡起地上的钱,又去路边的水沟里捡起双截棍别到腰里,然后一瘸一拐地走了。
好不容易走到公路旁边,天已经黑下来了,这个时候想坐客车回去已经是不可能的了,孙百胜只好往回家的方向挪动着脚步。
夜里的山沟里静的怕人,远山近岭好像一下子都变成了奇鬼异兽,高耸在夜的天空虎视眈眈地看着夜行的人。孙百胜实在有些害怕,他想弄出点响声给自己壮壮胆,做个伴,想来想去也没想出什么好办法,只好忍着嘴唇的疼痛开始唱歌,他用西江县祭奠死人时唱的最悲哀的调子,唱起自己临时编排出来的歌词:
百胜我生来命不强,两岁之上就离了娘。
窑婆们个个都没人性,死不管我活不养。
老爹他喝酒把命丧,窑婆赶我到大街上。
多亏陈叔来帮忙,安排我到水泥厂。
又累又气难忍受,鹞子沟里寻亲娘。
找到亲娘我多欢喜啊,一心想挣钱把娘养。
去了广州呆不住,又去山西投虎狼。
三面大山四堵墙,把我围在院中央。
运砖把我腰累断,鞭子抽得我浑身伤。
幸好遇到莲花姐,牛肉鸡蛋碗里藏。
心心相印近一年,双双逃跑出魔掌。
送她回家见爹娘,从此分离各一方。
百胜我人品并不差,你爹妈咋就看不上?
天长长,地长长,莲花你今日在何方?
不吃不喝不睡觉,叫我咋能把你忘?
天天念,夜夜想,熬干心血想断肠。
莲花啊,到何时,
咱才能做个并蒂莲花,交颈鸳鸯?
唱完一遍,孙百胜早已泪流满面。接着他又唱了几遍,让人听起来那根本不是歌声,而是伤心欲绝的痛哭声,他一直唱到口干舌燥,筋疲力尽才慢慢停了下来。经过这么一番发泄,他感到身上好像轻松多了,伤口也没有那么疼了,步子也迈得更快了,只是肚子顶不住了,前墙贴后墙,身上的力气在一点一点耗尽。正在为难之际,他看到前面的路上有一道光亮停在那里不动,他明白,那是汽车的灯光,可这么晚了,汽车停在那里干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