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在出门打工之前把药材种好,林晓峰和父亲更加忙碌了。母亲除了在家照顾韩大爷之外,也时不时地来山上帮忙。自家的一百多亩自留山,能种的地方都种好了,他又组织在深圳接受过培训的伙伴们分别去东条沟、中条沟、西条沟去督促指导各家各户的播种,大家一直忙到农历二月底,该种的中药材总算都种好了。
刚刚忙完中草药播种的事儿,麻杆就打来了电话,让林晓峰带上是十四五个人去石板河乡干活。林晓峰二话没说,就带上早已打过招呼的乡亲们扛着衣服被子就出发了。
尽管是第一次来石板河乡,但林晓峰不仅不感到陌生,而且还有一种亲切感,因为这里是三哥孙百胜、四哥肖仁贵的家乡。果然,刚一下车,肖仁贵就在车站等着他们,他替他扛起行李,一直把他们送到工棚里,然后又带着他一个人去了桃花沟殷大嫂家。
走在路上,林晓峰问肖仁贵:“四哥,这办公楼就要扒掉了,你们去哪儿办公?”
肖仁贵说,在新的办公楼盖起来之前,旧办公楼还不扒。这盖新楼、扒旧楼的事儿都承包给了三哥孙百胜的广厦公司,肖仁贵说,三哥这次可要发财了。
自从来到石板河乡当上了两办秘书,肖仁贵就成了殷大嫂家的常客。鉴于他自身的条件和媳妇单玉桂娘家的势力,他和殷大嫂之间的关系还算干净,不过,自从当上秘书,他也明显感到,殷大嫂见了他不仅特别热情,而且多了几分畏惧,再也不在乎他的指甲缝里是不是还有牛屎渣滓。
不用点菜,不用要酒,肖仁贵带着林晓峰在房间里坐下,殷大嫂很自然地来到房间给他们倒上茶,然后冲着他俩嫣然一笑,就去了厨房。
俩人坐在饭店里说着闲话,林晓峰问肖仁贵:“四哥,问你个事儿啊,你说,你都结婚这么长时间了,嫂子咋还没动静?”
肖仁贵无奈地:“没钱啊,生个孩子咋养?”
林晓峰说:“你是个国家干部,比我可强多了,我能养得起,你咋就养不起了?”
肖仁贵摇了摇头说:“五弟啊,这就叫一家不知一家难。就咱俩的情况来说吧,你一个月没有固定收入,我一个月有二百多块工资,这一年到头,你的亲戚、邻居家有红白喜事儿,你去送礼,总的算下来顶多一千块钱;我的亲戚、邻居家有红白喜事儿我不用送礼,都有我老爹挡着,可是我上面有领导,我单位有同事,谁家一旦有红白喜事儿,少的每次二百,多的要五百、一千,跟你说实话吧,我一年的工资根本不够随份子。”
林晓峰禁不住吐了吐舌头:“妈呀,要这么多?”
肖仁贵有些愤怒:“可不?现在的人们啊,把操办红白喜事儿当做赚钱的机会,一次都不想错过。就拿我媳妇他表姑父谭敏之局长来说吧,去年儿子结婚,他大操大办,我送了一千;儿子结婚不到半年,生了一个女儿,他又大操大办,我又送了一千;今年他孙女过周岁,我至少又要送一千。你说说,都像这样送下去,这日子可咋过?”
林晓峰睁大双眼,直愣愣地看着他。肖仁贵喝了几口茶,接着又说道:“你整天呆在王八叉沟那深山沟里,根本就不了解这外面的情况。现在啊,莫名其妙的酒宴多了去了,除了红白喜事儿要大操大办之外,孩子满月,要办满月宴;过周岁,要办周岁宴;十二岁,要办开锁宴;考大学,要办升学宴;参军,要办参军宴……更可笑的是,去年,咱们县里有个副局长,自己多年送礼,家里又多年没事儿,他竟然把他死去的干爹拉到自己家里闹嚷嚷地办了一场丧事……还有一位局长干的事儿,说出来就能让人笑死,他跟老婆离婚竟然也大摆宴席,邀请人们去喝酒,还美其名曰,‘解放宴’……”
肖仁贵的情绪陡然一转,变得很低沉:“难啊,这世道,做个人真是难啊。就办公室秘书这么一个比芝麻还小的官,凡是比自己职务高的官儿你都得巴结。过年要送礼,每年的端午、中秋节这几大节要送礼,要是不按时送礼,礼送不到位,你就没好日子过;还有,只要在这基层政府混的,后面大大小小都有靠山,你天天都要想着怎样孝敬人家……整天低眉顺眼,巴结讨好——在老百姓面前我们装得跟大爷一样,可在领导们眼里啊,充其量我们就是个奴才。”
肖仁贵沉吟了一会儿,又感叹道:“你说这是啥世道啊,想生个孩子都让人养不起!”
林晓峰吞吞吐吐地说:“既然这么难,这官儿你不当不行吗?”
肖仁贵反过来问他:“你觉着你当个老百姓就能顺心吗?”
林晓峰说:“我不一直是老百姓吗?没感觉有啥不顺心的啊。”
肖仁贵说:“你啊,是穷惯了,受欺负也受惯了,感觉麻木了。没吃没喝,你忍着;受人欺负,你忍着;当官的教训你,你忍着;大小干部敲诈你,你也忍着;让你往东,你不敢往西;让你撵狗,你不敢撵鸡:这就叫老百姓——这种光景我是过不下去的。”
林晓峰说:“你虽说当了官儿,不也是处处忍着?这跟当老百姓有啥区别?”
肖仁贵微微一笑:“这你就不懂了吧。有句老话叫做‘三十岁的媳妇熬成婆,’你问问他们那些乡长、书记、局长,现在看起来一个个都人五人六的,当年哪一个不是从当孙子开始熬起来的?”
林晓峰说:“四哥,要按我的想法,既然这么艰难,熬它闹球,不如回到老家踏踏实实自己干,就凭着咱年轻,拼上命干上它十年八年,准能干出点名堂来。”
肖仁贵摇了摇头:“你就干出再大的名堂,还不是老百姓一个?现在这时会,有钱也仅仅让人尊敬;如果有钱又有权,不仅让人尊敬,还让人怕你——你想想,到了这一地步,谁还敢欺负你?”
听着听着,林晓峰觉着这个四哥说的话有些不对路,当然,他更多的还是觉得肖仁贵能有这么多的见识,也实在是了不起。接下来,林晓峰不知道怎么应对他的话,只顾四下里瞅瞅看看,就在这个时候,殷大嫂端上来了酒菜,肖仁贵斟满两杯酒,一杯放在自己面前,一杯放在林晓峰面前,然后端起酒杯对林晓峰说:“今天是五弟第一次来我们石板河乡,来,为我们兄弟友谊干杯!”
林晓峰端起酒杯站了起来,一仰脖子把酒喝了下去,肖仁贵又急忙给他倒满,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又一次端起酒杯说:“听说你得了个大胖小子,这是个大喜事儿,这第二杯酒算哥哥对你表示的祝贺。”
肖仁贵先把酒喝了,林晓峰说了声“谢谢!”也把酒喝了。
俩人在殷大嫂家吃过饭,便勾肩搭背、晃晃悠悠地往乡政府去,刚刚走进大门,便看见孙百胜正站在办公室门口晃悠,俩人一见便急忙走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