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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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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1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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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搏》连载

第一十八章

时日转眼到了秋末。一天的黄昏中,霏霏小雨的嘉祥县徐村, 如同其他村庄,寂静、孤陌,就像没有它存在一样。

几声癞皮狗的叫唤,惊醒了早睡人的残梦,是鬼子进村了?慌忙着直起身子听,“噗嚓,噗嚓嚓”,传来的是一个人脚踩泥泞的跋涉声,还是个瘸子。

哦,不是鬼子兵!只要不是鬼子兵就好,而后放心躺下,续着刚才的发财、免祸或是能吃一个饱的多彩的梦。

“噗嚓,噗嚓嚓”声,一直传到李文德的家门口。

李文德在嘉祥一带可是个人物,还是个“无极道”的道首,了得的很。

无极道,如同红枪会,能据地自保,所以有人依靠,李文德走哪里,哪里都有鞠躬喊先生的,这令他很荣光,到这年月了还留着猪尾巴小辫子当遗老,四处的显摆有学问。

这些日子,李文德顺风又顺意,四狗剩竟放下皇协军总司令的架子,提着礼品专门来他家,还焚香,磕头,与他拜了仁兄弟,当场封他为嘉祥杆子会的总会长,并满许,只要把杆子会练好了,就让他当湖西皇协军副总司令。

用总司令的话讲,副总司令,就是关云长,就是房玄龄,就是曹操曹阿瞒,可是大大官儿。

为这个弼马温副总司令,土埋脖颈子的干巴老头,居然兴奋得几夜没睡好,走路歪歪斜斜,好像多喝了二两酒,四乡里喝喊,靠四司令准没错,连皇军都听他的。

堂屋卧床上,李文德像一条冬眠的老蛇,腿上盖一块皇军的草绿毯子,任两个新买的丫环轻轻地捶,圈在昏暗的油灯下,由小老婆伺候着,有一口没一口地吸着大烟。

房屋里,暗影一闪,接着一个声音传来,“总会长,哦哦,总司令,您真是好福气,日本的烟土、英国的烟枪、美国的罩子灯,三个大富国比赛着伺候着您哩,哪找这福气?还当这么大的官,嘻嘻。”

“噗嚓”声正是这位踩出的,他叫徐振山,李文德的表侄,站在李文德近前,躬着虾米腰,小心翼翼地献媚着。

李文德抻着脸,没抬头,吸一口,再慢慢地吐出来,“怎么着,听话音,差,办得不咋的?!”听口气,心情不多好。

徐振山知道他爱听奉承话,但这会没号准脉,拍马屁拍到了驴蹄子上,“唉,又白跑了一趟。”撩起袄襟,擦他那张满是雨水的苦瓜脸。这巴结人的活,真难做。

李文德大声厉责,“真没用,白拿大米白面养活你了!”一脚蹬掉毯子,嚯地直起身。

“呦呦呦,总司令,可别着了凉,” 徐振山挨骂更软糊,从小丫环手里抢过毯子来,小心盖在老地方,“一场秋雨一场寒,您老的腿……”

“这个周季峰,到底是咋想的?”李文德没理会他的殷勤,软下来,眼望着黝黑的房梁,魔怔样的喃喃自语。

“一个家丁,真这么难请?”一个声音猛不丁地响起。

徐振山一惊,忙转脸看,是四狗剩的军师王定川,专为收编杆子会、红枪会住这儿的,现在是特命全权大使。

这下,徐振山腰直起来了,声儿也高了,“王副官,离了周季峰这张饼,咱真得饿肚子?”气囊囊地找台阶下

“这人,嗯……韩信将兵,越多越好。”王定川觉得徐振山是一个下人,和他说话降身价,就没理他的茬。

再说,王副官,岂能是你一个穷酸叫的吗?

徐振山闹个没脸,再转向李文德,“总司令,我觉得,周季峰其实并没啥本事,这是在钓咱的鱼。李总司令手下,能耐人多了,缺他一根葱,就不吃槐花饼?要我说,咱用他是看起他,干脆,我带人,一根绳子绑了来?”

“这个……”李文德思谋了一会。他也有自己的算盘珠,不是为了显能耐,在星野面前露一鼻子,日后越四狗剩,当个湖西王,他才不操这份闲心现这份眼,“嗯,这个,刘邦要想当皇上,就得有韩信、樊哙这样的武将撑着,自古以来,既有鸿才大略,又能礼贤下士者,方可得人心,得人心者,才可得天下。三国时候,刘玄德……”显摆自己的学问来。

“哎呀,你快说说周季峰吧!”王定川老家在四川,当然知道刘玄德,于是打断他的絮叨。

对这个猪尾巴小辫子,他确实不感冒,要不是他手里的杆子会,老不死的就是给磕头,也嫌还不如牙猪放屁好听哩。

王定川现在最想的是如何把周季峰弄到手。

杆子会红枪会马上要起来,这些腿子兵,只会念符,喝神水,扒光脊梁耍木棍,上了真战场,全是被屠的货,所以,急需的是武将,能教这些泥腿子会放枪,会趴下爬起来,要紧要忙时候不散鸭子。

尤其是这个周季峰,还是菅原小姐亲自点的。

从宪兵司令部里回来,四狗剩说的最多的,是菅原小姐怎么好怎么厉害,看来,这个菅原确实有一套,不亏菅原师团长的亲闺女。王定川也从心里佩服菅原,就说这杆子会、红枪会吧,菅原认为,多招些兵不重要,重要的是将。

听四狗剩说,这个周季峰,还是菅原从国民党情报资料里发现的,又让人四处里打探,才知道在满洞住着的,务必请到当总教练,像黄浦一样的训练这些蠢汉们。

他觉得自己能与菅原小姐息息相通,虽然从没见过她。

挨了王定川的刺以后,李文德很觉得尴尬,就自个找台阶下,“这个周季峰,俺是最知道的,重义气,有本事,”他也不想得罪这个钦差,李文德虽然土,但却不死憨,知道四狗剩之所以提着礼物来看他,还跟他磕头拜仁兄弟,其实是看中了他手里的这帮子杆子兵,不然,他即使死了沤成肥,也埋不到四狗剩的一亩三分田里去。所以,得罪王定川,就是得罪四狗剩,“为长远之计,依老愚之见,王先生,您,还是以礼相待,屈尊降驾,走一趟为佳。”话说得文绉绉的。

老小子不死憨,芋头被虫咬,有一两个心眼,他这是以退为进暗使坏,把这个外来户往坑里引。

王定川当然也不笨,想了会儿,“李先生的意思,是让我亲自去请他出山?”

“刘备刘皇叔,要不是三到卧龙岗,能请得来诸葛丞相来?能有后来的大蜀国?周季峰虽然不是诸葛亮,但可是司令亲自点的名,连日本太君都看上他了,这就好比是庞统凤雏吧?这样有来头的人,当然由您王副官,亲自登门的请。”

李文德的算盘珠拨得精,请得来请不来,他都站在干沿上。请来了,周季峰是真李逵还是假李鬼,都是你们的事,将来你们后悔翻小肠,狗屎怎么着也糊不到咱头上。

王定川顺着李文德的话想了一阵子,还是摇了头,“不,我是皇军要员,轻易出马,影响皇军在湖西的威信。这样吧,既然李先生这样看重姓周的,可以先封他个队长加乡长,我再派辛国去坐诊,你负全责,如果他干出名堂来,再重用也不迟。”小子也不傻,这样浅的坑,他一脚迈过去。老芋头、老土鳖,耍官腔也不看看听戏的是谁。

老不死的现在攥我手心里,想溜,没那么容易。

王定川没见过这个周季峰,也不知道他是黑脸的老包,还是白脸的曹操,万一菅原小姐是马谡,纸上谈兵看走了眼,咱费力拉巴的弄来个绣花麻袋片子,将来四狗剩怪罪下来,也好留个后手和退路。

他在国民党堆里混了这么多年,早成精了。

还有,四狗剩是啥人?上屋踹梯子、过河就拆桥、吃饱了揍厨子的腌臜货。

当然,暗下里,王定川也有了另外的主意,军统嘛。

他现在,越来越觉得,让这些土鳖们当杆子会的头儿显然不行,他们当个乡长镇长的,骂街、抢粮、偷鸡摸狗的还凑合,本乡本土的,怎么折腾也出不了圈,但是,让他们带这些杆子会,只会成祸害。将来,要把这些杆子兵,让周季峰训练成正规军,带到天南海北的给四狗剩,不,给蒋委员长,不,给自己打江山的。

他得与四狗剩坐一起,好好灌他一碗王婆子汤,趁机把杆子会真正抓手上。

从把李连璧的二闺女送给星野后,四狗剩越发离不开菅原了,什么事,两个人都黏一起商量,成了天底下最好最好的关系了。

但,这一点,王定川不同意,小鬼子眼看着就要完了,和他们有什么好商量的?怪只怪四狗剩到底眼皮子浅,英雄难过美人关,让一个日本娘们这么轻易的糊弄了。

李文德到底是土鳖,一见王定川给台阶,就赶快填缝儿,“这个周季峰,和别人不一样,轻官场,重义气。你见了,凭您的能力,他一定听您使唤。”老不死的变着法把王定川往竿子上撵,忽悠着王定川亲自请周季峰。

王定川自然不会顺着土鳖的心思走,“那这样,明天,先叫辛国请一趟。”转脸看徐振山,临高踞下的一笑,“振山呀,您明天,继续的辛苦一趟,给辛国大队长带个路?”

辛国是他贴身丫环,从国民党的娘家,随嫁到汉奸婆家的。虽然烦死了这个吃里扒外的坏种,但是,在战火烽烟的湖西,要想长久的活,就得有个在前面替自己趟地雷的。

徐振山咧咧嘴,心里一百个不愿意,他虽是腿子,也不死憨,这带路的活,事成了,功劳没他一点,而事坏了,那全部过错全在他身上。就周季峰那脾气,辛国这样的小官去了,只会碰一鼻子的灰。

但是,李文德却一口答应了,“爷们,你听王先生的,去吧去吧。”老土鳖不傻,既然王定川进了咱的鱼筐里,那就一篮子快挎走。

小腿子只得瘪瘪嘴应下来,这屋里,他就是听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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