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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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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1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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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搏》连载

第二十七章

周季峰家的堂屋里,还是那张八仙桌子,上面却摆满了大菜,鸡鸭鱼肉之外,居然还有一碟泡菜,一碟豆瓣辣酱,都是四川特色,不知用什么法子弄到手的,可见周季峰对招待王定川的用心。

或者,他要从王定川那里期待什么。

初冬,昼脖子短,照在堂屋里的阳光已经暗去,晒在身子上也不暖和了,可见,两个人喝的时间,很是不短了。

他俩喝得掏心窝子,天南地北的发感慨呢。

王定川矮矮的个子,干瘦的背有点驼,这会儿,白净脸色已经喝得蜡黄了,“周先生呀,我是见咱中国,大半的国土,尽陷于日本小鬼子的手里,心里实在不甘呀,就放下书本,走出校门,弃文从武,参加了蒋委员长领导的全国抗日运动,被委派来湖西,本想干番大事业,却不料落到今天这步田地,实在惭愧呀,从读书人的角度,比起周先生来,我可是没教化的南蛮子了,也是没出息的四川人。”

周季峰赶紧也掏心窝子,“王先生,堂堂北平燕京大学的大学生,能文能武,曲线救国,堪当人杰呀,佩服佩服。”嘴里说着酒话,心里却想,王定川不愧是中统出身,比辛国,嘴皮子功夫确实有两下子,是得防着点。

听到周季峰专门说他是燕京大学的高材生,王定川更舒心,从当汉奸来,很难听到这舒心的话, “得到周先生的夸奖,兄弟我,万分感激,您可是隆中诸葛亮呀,萧何月下追来的韩信呀。”王定川眼睛里闪的净是热热的光。

周季峰赶紧谦虚,“哪里哪里,诸葛亮只是在四川协助汉刘备建成霸业,成为天下三鼎的一鼎。四川,天府之国,古往今来,出了多少人杰呀,王先生,您,就是其中的一位,国之栋梁,人中精英,马中赤兔,前途不可限量呀,我等只知看家护院,井中之蛙,对您,只可仰视,不可高攀。”

“哪里哪里,惭愧惭愧,”王定川经不住夸,加上喝了酒,洋洋自得起来,“四川人,虽然圣人的书读的少,但受关公,关老爷的影响深,人都像周先生,讲义气,像荆轲。”王定川正正身子,提起锡壶,给周季峰斟酒,摇头晃脑风雅起来,“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不愧学中文的,几句诗,诵得慷慨,有些悲凉,看来是动了心境。

“像谁?”周季峰端起酒盅,正要给王定川敬酒,听到荆轲,半空里打住,歪斜斜地问。看神色,他好像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这苍凉慷慨的经典诗篇和这千古英雄。

王定川一怔,他怔的是周季峰原来真武夫,只会打打杀杀,连这样千古敬仰的英雄荆轲,他,竟然的不知道,“荆轲呀,荆轲刺秦,古戏文里、说古书的,拉洋片的,都知道的,大英雄,古今第一人,江湖、义气!”嘴上隆重推崇着荆轲,抬眼睛望房梁,以掩饰自己内心里对周季峰的看不起。

房梁上,一只蜘蛛不慌不忙织着自己的网,他有点羡慕这只蜘蛛了,自顾自的念叨,“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荆轲实在了不起,明知道自己一去就会被秦人杀死,但,为了大义,为了团体,为了组织,还是一往无前,现如今,唉,这样的人,太少了。”

王定川点的太明了,周季峰再不明白就说不过去了,于是,摇摇头,咧咧嘴,端起酒盅,嗞一声响,喝干,再把酒盅往桌上墩下,拿毛巾擦着手上的汗,悠悠然,“噢,你是说刺杀秦始皇的那个家伙呀,一般一般,牛皮吹得不孬,话说得也漂亮,可惜,手潮点,家伙不赶趟,不是成事的料。” 边说话边摇头,对荆轲满是的不屑。

“什么意思?”王定川大感意外,这世上,还有对荆轲非论的?荆轲可是与武夫子关公齐名,大庙小庙几千年来当神供着呢,年年的香火,可是养足了大大小小的和尚和道姑。

周季峰要的就是这样叫王定川惊的好效果,看见王定川入套的呆滞的憨神色,再慢悠悠戏耍,“你看呐,王先生,”周季峰一副的高深,“咱说说荆轲,与去登州的秦叔宝比,到底义气不义气;与朱元璋的张子明比,到底忠臣不忠臣。他,明明知道,自己一去就是死,壮士一去不复还,是吧?他也知道,此去刺秦,唯一的唯一,就是丢了性命,还会惹恼了秦王和秦国,是吧?惹恼了秦王和秦国,只会得到报复,把自己人杀个孩牙不剩,把自己的国也灭了,是吧?既然这样的结局,既然这样的决心,就要一定的要把秦王刺死。既然这样,没退路了,还干嘛不把自己的武功练好点?还不备个硬手的家伙?再看看他带的那个什么人,一见秦王的大殿,就吓瘫了,首先让秦王起了疑心,做了防备。所以,不管咋说,凡成大事,得选能干、成事之人。”

王定川低下了头,刚才的得意全没了。傻子也听出来,周季峰是说自己在湖西没帮手,仅有的辛国几个人,还吃里扒外,把他的脸皮揭个底朝天。

其实,精明如他的王定川,自然不比卖草鞋的刘备差,何尝不知道用人的好处呢?但是,他在湖西,众叛亲离的当汉奸,遥走他乡的没根基,站人檐下的当跟班,还动不动的挨顿揍,即使有孙悟空拔根毫毛散豆成兵的本事,也能成事多少呢?这样子的越想,他心里越沮丧。

“唉!”王定川抬头朝那房梁上的蜘蛛,长叹一口气。

周季峰耐心地看着他长吁完这口闷在胸中的气。

好一会,王定川才缓过劲来,抬起头,端起酒盅,满脸诚恳,“周先生,不愧是湖西诸葛亮,能掐会算,话说得实在,中肯,兄弟我,实心实意地敬先生一杯。”说完,一仰脖子,“吱!”一口把盅里的酒喝干。

微山湖人的规矩,敬酒先喝酒,被敬的接着干。周季峰端起来酒盅,“哪里哪里,互敬互敬,干!”周季峰也“滋”的声,把盅里的酒喝了,然后拿酒壶,给王定川倒上。

在湖西,喝酒、倒酒,都是有礼数的。

扭转乾坤是嘴子客王定川的长项,端起满的酒盅,捏在手心里,来回的转着圈,“先生是诸葛在世,吴学究回活,刚才的话音,我琢磨出,味儿有二:一,要想自己站得住,手里的家伙就得硬,要有枪有炮,才高站一呼从者如云,而不能象荆轲,一把藏在地图里的短刀,一个没见过世面的随从,在湖西,是成不了事的,要想在湖西得人敬,就要有自己的队伍,自己的地盘;二,要想干成事,得有自己的贴心人,贴心人越多,越能成大事,就像三国里刘备的关羽和张飞,就像梁山上宋公明的一百单八将。”

周季峰见压下了王定川借古喻今的张狂,这才谦虚,赶紧摇巴掌,“王先生不愧喝过墨水的,高,就是高!兄弟瞎说了这么几句,就得出这样高的宏论,什么叫抛砖引玉?佩服!”这个王定川,确是个人物,都混成这时辰了,还想着光复大业,不像别的国民党,胡吹海喝,醉生梦死,唯利是图,也不像辛国吱吱歪歪,只会拨打自己的小算盘。

王定川极其的恳切,“周先生,不瞒您说,这阵子,俺就寻思着,要在这你争我抢的湖西站住脚,没有队伍可不行,没有自己的一班弟兄,更不行,俺可拿您,当张飞关云长。”王定川说着,猛地醒悟,赶紧解释,“哎哎哎,周先生,咱可不是想当皇上的刘备刘玄德,咱这样的比喻,是说,咱比周先生年长几岁,枉为兄长而已。”

周季峰也摇手,“哪里哪里,先生过奖了,您听得有些是虚传,兄弟我,仅是绣花的枕头,不堪大用,哪能当关公张翼德?只是有身子蛮力气罢了。”

“蛮力气?”王定川一下子没了酒意,“能救国,蛮力气就是好力气。昨晚上,我接到济宁军统总站转来的重庆总部嘉奖电,戴老板亲自签署,表彰你们营力战武汉,功绩卓著,要你部再接再厉,聚集力量,迎战敌寇,直至胜利。嘉奖电报明天送到你手中。”

这牛吹的马上见效果,周季峰一下子坐直身子,禁不住热血喷涌。

王定川见对方上当,眨眨眼,“周先生,是我检阅你部功绩,上报总部的,望先生不负总部,再接再厉呦。”

周季峰从王定川的眨巴眼里,马上意识到什么,反应自然敏锐,转身骑驴下坡,更是武夫,一下子站起身,“先生仁义,俺也仗义!”抱拳向礼,朗声敬重,“您就是刘备刘皇叔,俺这百十斤,加上这精挑细选来的二三百弟兄,这训导队,就交给先生了,干!”

他一口喝干盅里的酒,“咱追随王先生,唯王先生马首是瞻,把湖西,他奶奶的,来个风搅雪,搅他个底朝天,让王先生痛痛快快当皇上,坐天下。”

王定川心中大喜,表面上却摇头,“不不不,周先生,误会了。”端起酒盅,抬起眼,极其恳切,“只要能把鬼子赶出去,让湖西重归党国天下,让民众生息安宁,我王定川,在所不辞,万难竟赴。”言语灼灼,心却蔑视,这丘八,好撩。菅原小姐不亏菅原家族,洞彻心扉,驾驭天下,电报这招,两头哄,哦不,三头、四头哄,确实管用。

周季峰心里已经平静,这嘉奖电令一定是王定川为套他出力杆子会而做的。他深知,国民党这些个政客的嘴,明面儿说尽漂亮话,暗地里净捣封眼捶,他在武汉保卫战,见多了,也上当上够了。但表面上马上换脸,装出为兄弟两肋插刀那般的着急,“你当先生的外气不是?你就是梁山上的及时雨宋江,当仁不让,义不容辞。”

周季峰越说越好爽,越快直,急了,扯一只菜碗,把里面的汤汁往别的碗里一倒,拿酒坛子倒满,两手端起,往前一送,粗门大嗓子喊,“你先生文武治天下,你掌舵,俺当李逵樊哙关云长,指哪打哪的急先锋,这大碗酒,算俺表决心,先干啦!”一饮而尽。

王定川当然也豪情万丈,也扯只菜碗,倒满白酒,“好!咱弟兄有难共赴,有福同享,捏成团儿干!”找周季峰的碗,“哐”,一碰,一声大喊,“干了!”一饮而尽。

与周季峰比较,王定川的酒量到底是短点,这碗大酒下去,小脸顿时蜡黄,踉踉跄跄,站不稳脚跟,家伙掐着腰狂喊,“周先生,咱这样走路,你出人,我出枪,咱也来个梁山一百单八将,在这八百里水泊,干他个轰轰烈烈,叫蒋委员长刮目相看,咱湖西,也有党国英雄,报国壮士!”

周季峰听到这里,顿时愣住,急眼,声喊,“停停停,王先生,什么什么?你再说一遍,你出枪?”周季峰放下碗,上上下下直愣着眼的看,“王先生,咱办训导队的事,事关重大,恕我直问,您这枪,怎样出?”

关键时候,周季峰又激王定川。

只有关键时候压住对方,在心理上形成震慑,才能乱他心境,嘴无遮掩,泄露心底秘密。

王定川正吹得迷糊,仍旧的豪气万丈,胸口拍得啪啪响,“好说好说,我,直接去找星野,要,我和他关系,好着呢!”

王定川差点说出来菅原,话到嘴边,才改成了星野,“贤弟,放心,枪呀,炮的,我出,您就可着劲使就行啦,在湖西,咱,是这个!”吹着,把大拇指竖到周季峰的鼻子下。

他即使醉死也认定,一张破嘴再怎么能忽悠,也不可能把训导队,把杆子会,一篮子挎走。

“王先生,不妥。”周季峰说着,慢慢坐下,把头摇成货郎鼓。周季峰慎重呀,要枪的事,极其敏感,会坏抗敌大计划,这还是一个漏洞,钻进去,就可能出现大危机。

王定川愣了,怔怔地,眼睛不眨地看着周季峰。

周季峰想一会,慢声细语,“王先生,说到底,咱是在他四狗剩的腿上搓绳,咱和四狗剩,星野,毕竟是敌人。咱暗地里操他,他在明面上能不防着咱?大白天的,没风没火的,要这么多的枪,星野能不怀疑?再说了,你是四狗剩的人,越过他,直接跟皇军要枪要炮,四狗剩能不眼红?就他那杀猪的,放过你?现在,湖西,可是四狗剩当实家,别看他星野是皇上,这当口,可是刘婵,儿皇上,处处要看四狗剩脸哩,听说,他为了调拨星野两口子关系,硬硬把李连璧的闺女,塞到星野的床上,把菅原晾在河滩上晒干巴鱼了。”

王定川这才吓醒了酒,赶紧住嘴听周季峰的。

“四狗剩呀,别看他一个杀猪卖肉的,红眼病就像太监,嫉妒心强,最恨别人越过他,心毒着呢,也鬼着哩,你,外地人,没嫡系,没有本,怕不是他的对手。”

周季峰说的都是掏心窝子的话,话音儿全是为他好。

王定川不再吹了,颓然坐下,半天不语。他刚才说的都是吹牛,那么多的枪,别说难要,就是星野,哦,不,就是菅原给,他也不敢接。但又想,如果没点硬家伙当聘礼,他这私奔来的媳妇,真指挥不动这几千人的队伍。而没这支队伍,将来国民党打回来,能有人理睬他个光棍汉子嘴子客?

小子脑门上冒汗珠了。

他太知道自己尴尬的地位了。

周季峰开始在钩上挂饵了,“不如这样,王先生,四司令器重你,又重视杆子会,这启动经费,你自然好要,不如咱换个法子,你要得钱来,咱自己拿到沛县去买枪,过湖就到,那里的第十九路军,跟咱一个姓,周光烈师长还是我的老长官呢,虽然被吴化文个汉奸打败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再说,他们直归国防部管,有枪有炮的,可是肥着呢,你伸伸手,一定不难。”

“对对对,周先生,咱想到一块去了,这年头呀,能用钱办的事,那都不叫事,办这点事,还行,小菜一碟。”王定川恍然大悟,兴奋地一下子站起身,大声地喊,“住沛县的三十五团章团长还是我属下,这事好办,我明天就叫辛国送钱来,你带人,过趟湖,啥枪好使,就从章团长那里买啥,我在家里扎架子,等你回来,咱就开张!奶奶的,凭咱的这张嘴,把他娘的星野、四狗剩子,统统唬个死!”

他这嫁妆,算是办成了。往后在训导队,腰硬了。

“好嘞!”周季峰也兴奋,一拍大腿,“跟着先生干,就是痛快,王先生,咱一定马到成功,万事随愿。”

王定川的豪爽劲上来,嘴真把不住门了,大声大气地喊,“贤弟,你就可着劲操持,把咱的训导队,办的红红火火,把咱的杆子会,办的大大的,成湖西第一大队伍,到时候,我再到吴化文那里,说话腰就硬了,就敢命令他了,哈哈哈!”

周季峰一怔,这汉奸吴化文,王定川怎么和他扯上了?赶紧追问,“哎哎,王先生,喝多了不是?酒醉身子,千万别醉嘴,和汉奸勾搭,死罪,卖国的死罪!”

王定川嘴上再没铁锁了,大大咧咧地一挥手,“没事,吴化文,咱的人,不怕!”

周季峰赶紧给他倒水,“吴化文,以前是咱的人,现在是伪军,汉奸。去年底,他还打败了咱第51军呢,一下子,全湖西,咱的正规军全瓦解了,这仇,蒋委员长可是记着呐。”

周季峰明面上是劝,实地里是激。

王定川更是大漏勺,“那是从前,现在呀,咱的人了。戴老板让我代表他,全权处理吴化文回家的事呢,哈哈,咱,厉害吧?老弟,湖西,咱说了算,你跟着哥,吃不了亏。”

周季峰恍然大悟,“噢,知道啦,哥,咱干啦!”惊出了一身冷汗,事情真如王定川所说,那战后形势更复杂了。

用训导队,想办法钓出湖底更多的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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