菅原到皇协军司令部的时候,四狗剩正气哼哼地从大门出来,就要弯腰上那辆已经发动的小卧车。
菅原知道他要杀王定川去,沉着脸,没言语,狠狠地剜四狗剩一眼,径直地走进司令部的大门。
气哼哼的四狗剩,一见气哼哼的菅原走过去,知道有人告了他的密,知道事不好了,赶紧踮着脚,弓着腰,哈巴狗似的跟上去。
菅原头也不回一直走进四狗剩的办公室,转身,抬巴掌,就朝身后跟上的四狗剩的猪脸,左右的,使劲儿扇。
四狗剩现在已经猜准了菅原为啥生气了。
只是猜不出,菅原为啥突然对自个的小跟班突然好。
这么个王定川,一个软骨头,小蚂蚁,怎么着上了菅原尊贵的眼?怎么阻住他去踩死一只小蚂蚁?
但是,接连的像过年放的鞭炮一样响的巴掌,“啪啪啪”,扇着自己的狗猪脸膛子。
四狗剩惊恐地看着那睁圆的眼,那变形的脸,那波涛的胸,越发意识到自己的事,已经坏到什么地步了。
四狗剩只能站着,仰着脸,任菅原狂扇。
鼻子血,小河似的暖暖往下流。
这个女魔头,现在出道了,四狗剩即使睡在床上的后半夜,也没了当初想占她的淫念。
那淫乐,即使菅原有,即使菅原像只乖猫的躺床上,他四狗剩,也绝不敢有那样一丝念想了。
他现在,确实怕死这个女夜叉了。
等菅原的纤纤巴掌,打疼了,扇累了,才歇手。
菅原的小手要休息了,接着的樱桃小口嘴巴子上场了, “你敢坏我的事?哼,宰了你!”
四狗剩双膝不禁一软,“扑腾”,跪在了地上,头低下,再不敢言语了。他虽然觉得坏了事,但是,绝想不到事坏到啥地步,那个该宰的王定川,咋入的她那尊贵的法眼?
这阴世的女鬼没人性,可不敢用阳世的人性盘算她。
菅原揍累了,也骂累了,向后退几步,坐在椅子上,左手指按摩着右巴掌的气淋淋,高胸脯子呼次呼次的拉风箱。
四狗剩啥话不敢吭,只是庙里的泥胎似的跪着。
半晌,菅原,才说话,挫着银牙,“哼,笨猪,你知道,在湖西,头号的敌人,是谁吗?”
四狗剩不得不答,唯唯诺诺、小心翼翼,“是共产党,八路军,是彭结晓、宗志成。”
“哼,你还知道宗志成?不简单!”菅原沉着冷峻的脸,冷笑一声,“看来,你还没全让猪毛堵住嗓子眼。”
就像秃子忌讳别人说亮光,四狗剩很是忌讳猪,那是他最不长脸的下九流的腌臜事,谁要是在他面前,不小心说出忌讳来,轻者重打,重者活埋,刀砍。
但是,菅原不忌讳,四狗剩更不敢拿斧子拿刀的发威风。
菅原仍然黑着俊脸的训,“既然知道我们的头号敌人是宗志成,就应该想着法子的消灭他,八路军如此弱小,却生命力顽强,像湖边上的芨芨草,不管风吹浪打,不论羊啃鸡叨,遇缝编织,见隙生长,这是为什么?啊?!”
四狗剩被扇晕了头,哪能答上这诗情画意的问题?
菅原纤细的腰一扭,厉声高高,“答案就一个,他们和老百姓的关系,是鱼和水的感情,想要他们死,只一条,就是把水车干,让他们干死!”
四狗剩更糊涂了,这与王八孙子王定川啥关系?
菅原训着训着,明眸里突然一亮,鹂音儿更高,“我们不要动不动的扩建军队,使用新式武器,要做的,就是破坏他们鱼水感情,让老百姓讨厌他们,恨他们!”
四狗剩跪在地上,耷拉脑袋,大气不敢喘一息。
菅原训声加速,显然已经从责骂转为酝酿好主意了,“要想让老百姓讨厌公安队,怨恨宗志成,就要知道老百姓,哦哦,虽然你也是草民出身,但是,你现在是高官厚禄,已经不是老百姓了,不知道他们的想法了,不知道他们饥寒的生活了,这就是我们屡战屡败的原因,这就是公安队越来越在湖西站住脚,越来越强大的原因。”
四狗剩渐渐抬起头,眼睛,发亮,贼亮贼亮的,他渐渐悟到了什么,身上,越来越有劲了。
他现在极其的佩服死了这个女人女魔蝎了。
菅原见四狗剩贼亮的眼睛,知道他已经跟上自己的思路了,也就高兴,脸色,柔和了许多,语言,少了恶声气,“湖西的老百姓是什么?什么也不是,他们蠢,笨,憨,畏手畏脚,只想着自己活,只想着走自己的活路,所以,一吓唬,他们就害怕,一害怕,就不敢跟宗志成跑了,不跟八路跑,我们就胜了,所以,我们要在这个‘害怕’上做文章,让他们在胆怯中不知不觉的跟咱们走。”
四狗剩用膝盖当腿脚,捣鼓几下爬到了菅原前,仰着狗脸,贼亮着猪眼,欣喜地问,“太君,您,有新想法了?您指示,咱怎么干?!”
菅原丽眸雪亮,身子朝前一倾,与四狗剩脸碰脸,就像上岸的毒蛇,吐出了毒信子,“司令,我刚才,在街头,看见了一个算命的瞎子,他几句瞎话,就把那个女人忽悠得五体投地,连我这样坚决不信算卦那一套的也好奇了,他是个瞎子,却通过我的一句话,觉出来我身上的杀气,觉出来我不是一般的大家闺秀。”
四狗剩赶紧把话接上,“你见到的,可是柳树底下的刘瞎子?他的卦,有名的准。”说着说着,咧开嘴巴子的乐,“太君,您的意思?是让街上算卦的,相面的,什么的下九流,忽悠老百姓去?”
菅原点点头,嗓音儿越发甜美了,“这些天,我看了你们的一本古书,司马迁写的《史记》,里面有一篇《陈涉世家》,是说以陈胜、吴广为首的戍卒九百人,在大泽乡,举行了中国历史上第一次大规模农民起义,反对秦二世胡亥的残暴统治。”说着话,不自觉的坐直了纤细的腰,“这陈胜、吴广,为了顺利发动起义,使用了问卜、念鬼、鱼腹藏书,篝火狐鸣等忽悠的办法,制造舆论,鼓动人心,树立威信,让戍卒相信‘大楚兴,陈胜王’,最后,竟连‘三老、豪杰’们,哦,就是相当于你们这些有头脸的人,都相信了,皆曰‘将军身被坚执锐,伐无道,诛暴秦,复立楚国之社稷,功宜为王。’陈涉乃立为王,号为张楚。当此时,诸郡县苦秦吏者,皆刑其长吏,杀之以应陈涉。”
四狗剩佩服死了菅原,这样的古书,别说看,他四狗剩翻翻就头疼,而人家外国的,一个女的,还占领着中国,都能看,会背诵,还从里面悟出东西来,这样的人,能不成大事?跟着这样的人,能吃亏?
菅原看着眼前的这个眼泪汪汪、对自己佩服极致的男人,心里更得意,笑得更甜美,靥窝旋出来了,“虽然,这是迷信,但是,那时候的人们,迷信‘鱼腹藏书’、‘篝火狐鸣’之类的东西,现在湖西的百姓,对这些,也迷信,我们就从这里下手!”
四狗剩跪直着身子,现在,菅原要他死,他就一头撞死在菅原脚面下。
“还有朱元璋,一个一家人饿死的草根朱重八,一统天下的起点,不就是那块一只眼的黄河滩里的石头人吗?”菅原计划成熟,昂着豹子一样的头,丽音郎朗,“你去,把街头巷尾,城里城外,那些算命的,看相的,和尚,道士......反正,耍嘴的,都叫来,给他们办训导班,撒向全湖西,按藏书、狐鸣的方子,忽悠老百姓去,用这法子,把养八路的水,给我车干了。”
四狗剩一下子跳起来,“太君实在是圣明,这法子,一准行,我现在就去集合那些瘸子瞎子半傻子去,没想到,这些不入眼的下九流,还真有点用处哩。”
菅原像个得了小红花奖的小女孩,“快去,尤其是那个刘瞎子,一定要请到!”
“是!”四狗剩倏地立正,敬礼。
菅原喃喃,“刘瞎子,我还真服气他,我要专门的请教他,搬到旧房子里,孩子的病就能好?这里面,一定有学问。”
菅原小脸儿像熟透的苹果,两手搭在四狗剩双肩上,含情脉脉,“你们中国呀,真是一个迷,让我沉进去,怎么也学不完,五千年呀,文化真是深。永乐皇上如果不是那个和尚道衍,就是早淹没史海的燕王朱棣了。”
四狗剩可受不起这样的含情脉脉,他感觉的是母狼趴在他面前,随时张开血盆大口,咬断他的脖颈,“这些瘸子瞎子的下九流,他们公安队,对他们,即使知道了是他们坏的事,也没办法,他们是一路的,总不能把他们杀了吧?要是杀了的那样,更好了,八路军杀穷人,彭结晓宗志成呀,就别想着在湖西待了,哈哈哈,太君,您一鱼两吃,一箭双雕,圣明,您圣明!”说着疯癫的话,四狗剩又跪下去,朝着菅原,“啪啪啪”,连着三个响头,爬起来,就朝着门外飞跑。
菅原大声的喊,“我等着你拾干鱼的好消息!”
手舞脚蹈,像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
他俩都忘了满洞乡下的那个训导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