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里,响在湖边别墅里的枪声,将菅原震得个惊灵。
菅原正曲卷在凉竹榻上听广播。
她已经呆在这个屋子里,一整天了。
她像一条冬眠、僵死的蛇。
已经进入阴历的八月,“流火”的大伏过去了,天气转凉,微山湖边的水汽重,夜里就更有些凉意了。
菅原还是白天的白纱裙装,鲁锦披肩,丢在一旁。虽然她有思想准备,但是,陡然的巨变,还是把她推向了感知的深渊里,她已经觉不出冷来了。
收音机里,播送的是裕仁天皇的投降诏书。
“……日本帝国政府及日本帝国大本营已向联合国最高统帅无条件投降……”
裕仁天皇的声音苍白,有气无力。
这样的声音,是所有的日本人,都意料之内的。
他发动了战争,旷日持久的战争,将战火燃烧到差不多整个地球,给所有的,直接的间接的全球的人,带来了深重的灾难,多少家园被毁,多少城市劫难。
不仅如此,这个以繁荣经济为幌子的侵略战争,没有给日本国内带来繁华和进步,反而使得本来经济昌盛,生活富足的日本,一下子被毁灭,城市夷为平地,军人战死在外,国民饥饿毙命,经济一下子退回到了原始、石器社会……就连她,本该生活在天堂里的女孩,成了孤儿,饱经了战乱,心理扭曲,被动着的一步步走上了不知死活的绝路上。
对自己和全体日本人无比崇拜的天神,这个苍白声音载体的天皇,是该诅咒还是继续供奉?
这些,对她,这个受过高等级教育,贵族血统出身的娇美的女人,已经无所谓了。眼下,她急切解决的问题,像一座大山,无情的,压在了她单薄的身上。
日后,她该怎么活呀?她该怎么办呀?!
日本回不去了,美国和苏联两头占着,东条英机等等罪犯逮捕,厂企政府全接管,下一步就要改国号,没有日本这个国名了。
中国能呆吗?蒋介石下命令,所有在华日军全投降,杀过中国人的当然的全枪毙。她,自然的,也在枪毙的行列中,即使不毙,也一定像苏联对待关东军,像纳粹对待犹太人,集中营里熬死,妓女院里烂死。
就这样,从白天到夜晚,一直僵坐在凉竹榻上重复的听。
其实,她一个字也没听进心里去,只是无意识浸沉在沮丧、绝望、窒息、死亡的氛围。
身上的冷和微山湖边上的凉,对她,好像没关联了。她像惊涛骇浪里一只失去动力的破船,只能任命运的安排,无助的,孤独的漂泊着,不知道下一个大浪,把她的人生,怎样一下子打烂,撕碎。
虽然她一直在做着活路的准备,但是,一旦这个残酷、悲惨的现实到来,还是陷入无底凄惶的深渊。
从这个声音起,所有的原先,一律颠覆;一切的意识,推倒重来,这该是怎样残酷?凤凰盘涅?欲火中重生?
不,现实就是现实,现实,实实在在。
日本投降之前,王定川他们只能仰视,在她面前,没有自我,没有思想,但是,下一步呢?下一步他们成了主人,而自己则成了弃婴,成了下人,人人可杀、个个唾弃,那些个破德行的国民党,还能听从她?效命于她?
显然不能,即使因为她囤积的海量财物,而暂时的能顺从,长久呢?要知道,自己正处豆蔻年华,往后活着的路,还是很长很长,漫长的活路上,该怎么走,怎么活?
她要活在不知哪天遭辱、就死的怯颤中……
突然,两声清脆的枪声,在耳边炸响,打断她的胡思乱想,接着的是一堵高墙,“轰”然倒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