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钰涵两肘相抱,立在窗子前。
楼下,课间学生,嬉戏打闹,往前,是飞驰的火车,兖州火车站一如往日的繁忙,远处,工矿商店道路,人行如梭,再远处,就是城外,青纱似波,农民往来耕作。
“啪啪”,两声敲门响传来,张钰涵转身回望,是校长童发轫推门,不禁皱下眉头。
校长一板正经地走进来,“张老师,下午,带着你班的学生,集合,到人民广场,参加批斗大会。”
张钰涵迎着校长,轻轻地笑着答,“行的,校长,下午的课是语文课,改到明天上午上吧。”
童发轫点点头,回着身子,向外面点着头的瞧。
门外的走廊,没有一个人。
随手把房门关上,到屋里,立即变成一个下人,弓起腰身,踮着脚尖,急碎步地往张钰涵身前走,声小似蚊,“楼上没人。”然后贴近张钰涵,颤微微汇报,“叶司令,医院,传来的情报,宗志成,这几天就出院了。是不是叫‘牛刀’小组准备?选准时机,一刀,除了这祸害?为我们早死的、被捕的同志报仇?”说着话,狠狠咬牙,抬起右掌再向下,做个劈的动作。
张钰涵转身,凝视窗外,没有言声。
童发轫侧着身子后退一步,偷偷打量,张钰涵俊美的面颊,在细微抽动,他倏地想起《聊斋》里的女鬼,心里不禁打了个寒噤。
童发轫的寒噤,不是因为她现在公安局长夫人身份的外在,作为联络员的他,越来越感觉,叶柳文确是个杀人不眨眼、本事极高超的女魔头。
秦家大院突围战,别人屁滚尿流地钻地洞,而她却迎敌而上,混乱中打死一个解放军,换上解放军服装,持枪横扫众匪徒,解放军还没打扫完战场,她早已经到了兖州城。
再接着的兖州城里大混战,她竟然钻进了最保险的保险箱的公安局,当上了公安局长兼政委的妻子,这,又是谁能想象得到的?
童发轫见张钰涵不言语,无奈再贴上去,小心地巴结,“司令,你才是兖州城的这个,”童发轫树起两根大拇指,“国民党、共产党,都听你的。”
“哼,小小秦晓明,酒囊饭袋,算个鬼?再说了,靠诈术能成功长久?蒋介石抗战后,就是靠诈术,又是邀请中共首脑到重庆谈判,又是成立民主政府,结果呢?三年就被卷了铺盖,撵到了台湾去,他秦晓明能在局长位置上坐到明年这时候,算他造化大。”
童发韧听得出来了,她的内心,也是同样的苦涩,这些话,最大的成分是自己说给自己听的,于是,没有说话。
良久,张钰涵又说话,“告诉行动组,计划取消。”
“啊?”童发轫轻一声疑问,“又有新指示?”
叶柳文继续地抱着膀子,“童校长,我们天天学鲁迅,鲁迅的名言是什么,知道吗?”
童发轫脑子,实在跟不上套儿,只能是鄙恭地站着听。
张钰涵转过身子,目光炯炯,“人,最大的耻辱是不理,这是鲁迅先生的名言,也是中国人治社会的名言。”
童发轫“砰砰”地眨着眼皮,实在是不解。
张钰涵喃喃着发狠,“我的活路,全叫他给我堵死了,我的计划全叫他给我毁了,哼哼,我能轻饶了他?”
张钰涵咬着咬着牙,突然变出新鬼脸,温柔地就像新纳的小情妇,走上前,轻轻拍他的肩膀,“我们理他,他就成了烈士,就是见了他们的马克思,也风光,那太便宜他了,要让他生不如死,叫他们自己人慢慢修理,逃兵、洋奴、特务,哪壶,都够他喝个饱的,让他一辈子好好享受生不如死的美好滋味。”
童发轫没能感受宠幸,反而更悸于“画皮”,“叶司令高明,让他臭死,窝囊而死,才是泄我们心头之恨的最好的法子,司令,这招儿高明,卑职佩服!”
“高明?哼,高明的还在后面。”张钰涵转过身,指指窗外,“老童,你看。”
童发轫紧跟上一步望窗外,窗外依旧人行物静,良久,迷惑不解地转过头来,“没......没有......啥?”
“狗眼珠子!”张钰涵轻喝他一声,发泄出狗肉上不了桌子的怨恨后,再微微一笑的温柔,像老师引导愚笨的学生,“你过来,细看看,是城里人多,还是乡下人多?”
校长走上前一步,眼睛往窗子外面望,“当然是城里人多,乡下的,都是种地的蠢人。”
童发轫越答越声高,清脆,他马上的觉出了,眼前的这个特派员,又一个绝妙计划,将要横空出来了。
张钰涵真心笑了,“他们发家,就在一句话,以农村包围城市。他们正是看中了农村人的这些,有空隙钻,好糊弄,听话。当年,我在湖西,仅仅耍了三百瘸子瞎子兵,把八路军赶出了大平原;前段时间,一段圣井斩龙王的流言,把兖州军政两界耍得焦头烂额,要没有那个宗志成,我们早踏上辉煌的阳光大道,享受人间最奢华生活了。现在,我决定,我们要到农村去,到广阔天地里大干一场!”
“叶司令,您神明呀!”童发轫激动,“就我这样的狗脑子,我也觉出来了,这里面,有问题。”
张钰涵眼睛一亮,“你?看出来什么问题了?说说看?”
童发韧提提裤子,“应该说,我们的组织,不能说不严密,我们的人、侯本如、秦福临、梁根石,哦哦,还有英院长和查尔斯,等等的,不能说不精明,不能说不奋进,可,都让宗志成,一个接一个的挖出来,尤其是我们炸兖州的宏伟计划,多么的严密,甚至把他们兖州城里的兵力,您调动了一个空,可是,我们仍然的失败,这是为什么呢?经过您刚才的一指点,我,茅舍顿开,豁然开朗了,您真是当代诸葛亮,神算子吴用张子房!”
菅原这才真的眉开眼笑了,她第一次觉得,这个愚蠢像猪一样的校长,今儿真的开窍了,能跟上点自己的思路了。
对下步,这,才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