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菅原可能是感到了动静，把脑袋从两腿间抬起来，用纤细的手指，撩开额前的秀发，转脸看看四狗剩，勉强、凄惨的笑笑，“接到前线的电报，上次派去的那四个亲兵，去当神风敢死队，开着飞机炸美国的军舰，全被打死在海里了。”
她已泪湿的眼里，四狗剩分明看到，那原本无暇的眼神里，满是的怪和怕。
但是，看多了的眼神，还有菅原一做派，四狗剩马上读出，替亲兵悲哀的一层里，分明、清晰地隐藏着为自己前程的惶恐。
这个女人，真是个戏子，比变色龙还善变。
自古，戏子无情。
对戏子的菅原，保住自己小命的唯一办法，就是远离。
但是，他四狗剩，对菅原，既没可能远离，也远离不了。
现在，四狗剩可是怕死 菅原这个白骨精，琵琶精。
此刻，四狗剩可是不敢接她的话茬，怕这个母夜叉误会了翻脸。
但是不接她的话茬，又怕她误会什么，就赶紧、小心、温柔说，“湖边上湿气重，小心着凉了。”
这样子的岔开话题。
她可是翻脸比翻书页快的主，正好好说笑的，突然一翻脸，就拿手枪宰人。
别管收音机里咋说，这湖西，现在还是她菅原当皇上，那龙椅子，她正坐着呢。
菅原的脸、胳膊，没一点血色，苍白，蜡黄，像个刚从坟里钻出来的女鬼。看来，心情实在的不好。
菅原一任四狗剩把鲁锦搭在她白皙的肩膀上，懒洋洋的抬起手臂来，拧拧收音机的旋钮，一阵子“吱吱呀呀”的声响后，又传出来女的音，那声音，绵言细语，宛转悠扬，抑扬顿挫，就像黄莺从芦苇塘里飞出来，悦耳动听，又像拴在婴儿手腕上的银铃，清亮，盈耳，叫人陶醉。
这是延安的声音，四狗剩也听过，知道也在播送新闻。
他没少听部下说过，听这个叫“夜莺”的延安播音员的声音，就像喝迷惑药，不仅她说的在理，还听着听着的上劲，能入迷，干伪事的好多人，就是听了她的魔音，倒过来枪口，跟皇军干，即使被抓住，被枪毙，也死活的就认哪壶酒钱。
“……连日来，美军B-25轰炸机、B29“空中堡垒”式轰炸机，从关岛、台湾、中途岛飞出，白日、黑夜里，分批次，多架次，轰炸日本东京、横滨、名古屋和神户的油库、工厂和军事设施。”......
菅原的手哆嗦着，小巧的樱桃嘴儿，抖抖的，没一丝血色的抖动，喃喃地自言自语，“你不知道，你们永远的不知道，那燃烧弹的大轰炸，多么可怕，眼睁睁看着一个人，走着走着，突然的，化成一团雾水......太可怕了......”
四狗剩看见菅原要崩溃，走上前来，把收音机关上，侧着身子，小心地坐在凉竹榻的边沿，抬起手掌，轻轻拍打菅原的后背，他现在，已经忘记狼狗替他死的也同样的恐惧了。
菅原抬起来眼睛，怔怔地看他，像梦游，像魔怔。
四狗剩知道，菅原在那次大轰炸，受的刺激太深了，她这辈子再也难从中拔出了。没敢说话，只转过眼睛，看眼前凉竹榻床头的龙凤缠绕的花纹，在躲避菅原哀哀的眼神。
他知道，梦游的人，往往会做出格的事，说不定，菅原会无意识的拔出枪来，朝着他的脑门，就是一动手指头。
她菅原一动手指头，不会费力气，但他，刚从狗牙里扒出来的小命，就没了。这是他四狗剩一百个不愿意的，虽然他多次给菅原说过，愿意死在她手心里。但那是忽悠菅原的，能让她在他的忽悠话里，乖乖地躺在自己的身子下。
屋子里，一片寂静，一片死一样的寂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