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里的满洞村,冷风洒着细雨,细雨淋着枯叶,枯叶软塌塌地贴在泥泞里,一片萧杀。
街西铁匠铺里,“叮叮嗒嗒”的打铁声,单调、零乱。板子门敞开着, 一个男人蹶着腚,吃力拉着风箱,随着超大风箱的拉动,烘炉里的火苗,一旺一衰,将屋子映得一明一暗。另一个铁工,持钳从炉里夹出一块锅贴般猩红的铁,拿到铁毡上,持小锤,和另一个锤工一上一下敲打。三个光头男人,各自忙乎着,虽然无语,但配合有序,和谐整体。
里间里,两个平头、方脸的男人,分坐在单桌的两边,不紧不慢地喝着茶,不紧不慢地扯着篇儿。
他们是宗志成、周季峰,扮作拿货的主家,等待打好的铁活,已经坐多会了。
听完周季峰的介绍,宗志成半天不作声,直把纸烟吸的“吱吱”响,眉头皱出来三道深深的皱纹。这样的局面,他也觉得很棘手,“这个四狗剩,贴贴实实的搅和头,不把湖西搅和得稀巴烂,死不罢休!”很是的气恼。
周季峰一脸阴沉,他绝没想到事情变得这么坏,毒蛇缠到身上了,却不知怎么打,“这个事,豆腐掉在灰堆里,吹不得,打不得,着实的费脑筋。”
宗志成把烟蒂按灭在桌角,“这是他四狗剩当汉奸以来,最毒的一招,假如他成功了,我们就有可能失去整个湖西,真是那样的话,我们就要干扰党中央抗战大局了,我们干扰了全民族独立的举国大计,这可怎么是好?这可怎么是好?我们担不起这样的历史责任。”喃喃说着看淋着细雨的窗外。阴霾的天空,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湖里,又要起风浪了。”
“这些个龟孙,心真毒呀,他们就不给湖西留一条活路。”周季峰着急,“你看,怎么办?这事儿,早办早好呀。”
宗志成深深地叹口气,“你说的是呀,早办早好,晚办了,穷弟兄们中的毒就要多,我们之间的对立面就越深,党的统战方针就越受大干扰。”宗志成的话,越说越慢了。
周季峰深深地吸口烟,吐出的烟雾,把他的脸色埋得更阴沉,“可是,令人着急的是,我们没妥当的应对办法,毕竟,他们汉奸、鬼子,在明面,我们在暗处,是被动的。”
宗志成慢慢的抬头,“不过,我看,辛国说的拉队伍,倒是个突破口。这只队伍的中层干部,毕竟,掌握在咱的手里,再由他们控制住各个杆子会,事情就可能有转机。”他同样经过了长久的深思和熟虑。
周季峰点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另外,拉队伍,也符合李文德、王定川的心理,别看他们人微言轻,但是,他们的野心大着哩,总想着在湖西大折腾,大抻腿。不过,他们的野心再大,也是光棍儿一条,非得有自己的队伍不可,有枪才是草头王嘛,这样一来,他们竞相要拉我了,毕竟我懂军事,这个热地瓜在我手上。”
宗志成点点头,没言语。
周季峰小心地问,“这样说,我就回去拉队伍?在他们中间,打下去一个锲子,把握住这一僵局的主动权?然后再寻找法子,把这个毒招化解掉?”
宗志成点点头,“是呀,现在看,这个路子还算可行的,只要把这个人人都想伸筷子的队伍抓手上,湖西的抗战局势,就滑不到不可救药的陷阱里,我们就能在事态的发展中,寻找到解决的法子来。”
周季峰再深深地吸口烟,把浓浓的烟雾吐出来,“只是,我这方面的压力就大了,我不是怕压力,怕万一我这里出闪失,要是出闪失,那可怎么得了呦,我可就是湖西抗战的第一大罪人了,我我.......可是共产党员呀。”
宗志成伸手轻轻拍拍他的肩,“是呀,这支队伍,怎么说,怎么做,也是敌人的,这三四千人的队伍,不可能是三四千块铁,放在咱仓库里就安全了,他们是人,是人就有思想。我的意见,最起码,刚开始,这支队伍不宜过大,过大,就不好控制了,他们这帮子,又阴又黑,耍不尽的坏手段。”
周季峰说,“这些天,我想了又想,觉得,上来,刚开始,就像您说的,不宜大,怎么做到不大呢?我想的是,开始,最起码,腊月前,就不让这些龟孙接触到杆子会。我向他们建议,练兵先练将,我先从部下里,选择最放心的,也就二三百人,办一个训练班,明面的应付他们说,先培训他们,让他们学好回去当教官,教官教教官,再全面训练杆子会。暗地里,我们边走路边摸索,从中找出解决的办法来。我想,这个法子,可能稳妥些,他们也会接受的。”
宗志成眼前一亮,“你的这个主意好,这样子的训到了年根,湖西进腊月,家家户户忙年了,到时候,他们就是想把杆子会、红枪会组团训,也不那么容易了。而过了年,接着的就是十二小年,元宵节,二月二,等过了这些湖西人都重视的节,那就开春了,就要下地收拾庄稼了,拖着拖着,就可能给他拖黄了。”
周季峰听了宗志成的这一番分析,也释然,“要是宗科长觉得行,先就这样谋划着,先训种子教官,我想,他们坏种们,也想不出反对的意见来。”
“那就这样定了,先办训导队,你捏总,我马上向彭处长汇报。”宗志成一挥手,“另外,在训导队,你上来也不要全负责,他们越是用着你,就越要防着你,要把责,分散开,以你信得过的人为骨干,让核心人物分头负责,关键岗位,我调侦察连来。我再建议彭处长,在这支面子上黑的队伍里,建立党支部,你任支部书记,全权掌握,临机处置。”
周季峰黑黑的脸膛,这才有了一丝笑意,“我也是这样想的,毕竟,要建的是一支敌人的队伍,出一点叉子,就会发生难以想象的灾难,只是,支部书记……”
“吆,王掌柜的,吃啦?”外面,铁铺张掌柜的一声吆喝,打断了周季峰的话语。
这是宗志成和前间里张掌柜定下的暗号,意思是有“坏”字号的人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