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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发愁了，该怎么料理张老师的后事。
张老师在村里二十多年了，没见过她一个亲的近的走动过，想必她没有一个亲的近的人。
整天追随她的人很多，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对她感激涕零，磕头膜拜，但是，她在笑过的刹那间，倏地面容冷漠，眼光毒恶......
这样的人，死在一个坏分子的坟前，很容易让人联想，而一旦让人联想了，又将是一个天大的麻烦，说不定，会把父亲的尸体起出坟来，重新批斗。
那些人，什么腌臜事都干得出来。
小新左右看看，旷野里没有一个人，连个狗也没有。
害怕着收拾张老师的衣服。
张老师僵硬的右袄袖里，露出来一个白布条。
小新小心翼翼地拽出来，是一条粗布的家织毛巾，毛巾上，有几行红字，在肮脏的手巾上，格外的醒目。
小新认的，这是人血，只有人血写成的字，才这样鲜艳。
小新马上意识到要发生什么事，浑身打起了哆嗦，抖抖地展开手巾。一行极其工整的字儿展现在眼前，这字体，小新从小看父亲写字，认的，是小楷。
小新边看字边在心里面默默想，一个女人，能写出这样秀丽的字，一定是一个了不得的人物，只是，这个了不得的人物，这个打小恨死的女人，咋死在父亲的坟上？
这个血字的毛巾，血写的红字，能解开这个谜吗？
爱我者，为我修路；仇我者，断我活路，爱我、仇我者全离去。我用机巧害死了你，你用正道校正了幸福，人活着，走好大爱的步。所以，我的极自私的活路，到你坟前结束，请益你，作往生愧忏的修补。
四十年了，你像个钟馗，死死地断我活路，我恨死了你，怕死了你，也渐渐地爱死了你。这七天里，我那样绝望、窒息，确知了你才是我的活路。所以，随你了去。
四十年了，大大方方写我的真名字：菅原！
小新左右的读，就是没明白其中的含义。
毕竟，他虽而立，但没有结婚，还不知男女之间的事，但是，却懂得“恨”和“爱”的意思，“恨”就不用说了，这二十多年来，张老师每天都要掐盖喝父亲的血，恨不能当面嚼了他，“爱”与他们表面上不扯，但是，记忆里，细节上却有倪端，追随张老师紧的那些男人女人、老头老妇，来找父亲看病就医，父亲总会设法子打听张老师的事，张老师与他们说的话办的事，问的尤其细，有时候招来张老师更毒更狠的打骂，但二十多年里从没间断过，若不是关心、挂念张老师，父亲能这样长此不懈？风雨无阻？
他见过村里村外的好多两口子，恨的满街骂满街打，转头一个锅里摸勺子，男女间，恨和爱往往扯不清。
但，仍觉得，这血书里面透出来的寒气，令人毛骨悚然。
他就再重新的细看，张老师的右手里，攥着一个碗碴，就是一片瓷，瓷片边沿，也是血的鲜红。
张老师的眼睛，紧紧地闭着，苍老、凄苦的脸却很是安详，呈现的是一种解脱，向往和满足。
不像是自杀，像找到了一条崭新的活路。
这更使得小新害怕和看不明白。
局外人小新，当然看不明白，这个熟悉的可恨的女人，这个僵硬的尸体，原本是东京大学美丽聪慧的女大学生菅原，是为活着来湖西，受同类糟蹋而求死不成的孤女，是蝶变成魔的宪兵司令，是钻入国民党军统的金慧碧，是潜伏巨野医院的卓小雅，是端庄高雅的秘书赵舒雅，是国民党特派员叶柳文，是气质高贵的教师张钰涵，是掐盖喝血的张老师，是这个穷困潦倒的农村老女人。
这个僵卧着的奇丑无比的老女人，费尽心机，千变万化，全为自己好好活着而作孽一辈子。
正是父亲，像捉鬼的钟馗，将她罪恶的魔爪一次次阻断，才使得湖西、鲁西南人民，免受更大的戕害和苦难。
他的父亲，居功至伟！
他的父亲，崇高无限！
他的父亲，确实是一个特殊材料做成的共产党员！
这些极端的绝密，他一个局外人，哪能知道？
这是自杀。张老师用瓷片，犁开了手腕的动脉血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