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雅间里面,坐着一个商人模样的中年人,四方大脸,印堂发光,礼帽拿在手里,笑眯眯迎他们。
本在何建中身后的辛国,身子一斜,一侧,地老鼠一样,抢先挤进房间内,老远的向商人拱手,弯腰,使出全身的劲儿把笑模子挂在脸面上,“金老板,幸会幸会,”又头朝地儿弓着腰,再低压着嗓子,唯恐别人听不见,“老官长,咱又有机会给您鞠躬了,可想死小兵我了。” 这家伙,真真的攀椽有术,说话间,眼里竟挤出泪珠来。
何建中见辛国要闯祸,转身赶紧打发小二走,“这里没你的事了,快上菜上酒吧。”
小二把白毛巾往左肩上一搭,扯起来嗓门大大的喊,“好嘞,静雅间,上酒上菜喽!”然后一溜烟儿跑走了。
辛国也意识到了这一点,马上夸张的张嘴,打嘴,弄个学堂里认错的小学生。
辛国的马戏团小丑的表演,却没过金老板的关,脸一沉,压低声音,“谨慎,这是敌占区!”接着,金老板变戏法一样,笑容满脸,朝何建中拱手,“何老板,恭喜发财呀。”
何建中两手捣蒜似的拱,“金老板,恭喜发财恭喜发财,借您的光,今年呀,财运亨通!”他激动得眼角翻出泪花来。
金老板扯起嗓子往外喊,“跑堂的,咱的客来齐了,上菜!”他这样喊,显示他今天是做东的。然后,关上了房门,“里面请,快里面请!”朝着三个人极其热情的让。
“金老板,金司令,想死属下了!”何建中兴奋地两只手猛搓,“可是碍于纪律,咫尺之地,无从相见,全为了党国大业呀,还请长官见谅。”何建中就是何建中,久在官场,脑子转得快,溜须的话是比辛国更会说。
金老板赶紧摆手,“建中呀,我们才几天没见面呀?哦,你这几天的出生入死,看脸色,都黄了,辛苦了......噢,噢噢。还有辛国,我也想你们呀,身处险恶,兢兢业业,总部体谅……”
“有长官领导,虽处险恶,内心荣幸之至!”何建中见褒奖的话音要转,像眼前的骨头要被别的狗抢,急急抢过表忠的话。
金老板咪咪眼睑,表现出对奉承话的不耐烦来,其实,他的眼角连扯了三下,泄漏出内心喜高帽的欢悦,“建中呀,要虚心地向同志们学习,说话办事要稳重。”
何建中早看在眼里,乐滋滋地连着改正,“是是是,能得老官长指正,说话办事,一定进步得快。”
金老板终于把眼光转向周季峰,“这位是周先生吧?”
周季峰一个立正,上前敬礼,“报告官长,我叫周季峰,原国军八三五团三营营长!”
辛国终于抢到了话题,“周营长现在是国军湖西挺进支队警卫团团长。”他可算找到表现的机会,转身向着周季峰严肃了脸,“周团长,金老板是咱军统鲁西南特派组组长,戴老板的同乡,少将!”
“不要这样介绍,”金老板不满地看一眼辛国,然后笑着,“我是军统济宁组组长,受鲁西南组领导。”
“不是鲁西南组没组长,现有您代理吗?”辛国小声咕哝,很是委屈。
“毕竟现在还不是嘛。”金老板和颜悦色地对着周季峰,“周先生,你的情况,王先生,还有何先生,具名上报了重庆总部,总部派专员到国防部核实,知道你对日作战勇敢,战功卓著,拟联名嘉奖,现正式委任你为湖西挺进支队副支队长,上校军衔。”
“谢谢上峰栽培!”周季峰又一个立正,敬礼。心里暗想:他真是个刺头,最会把握话题,要沉着应对才是。
“怎么?”金老板把脸转向辛国,“王先生没来?”
辛国与何建中的眼神对了一下,说:“王先生本来要来的,临来的时候,却被四狗剩叫去了,他现在呀,与四狗剩这汉奸,走得可近乎啦。”
“唉!”显然,金老板把辛国的小报告弄翻了,长叹一声,“为难你们这些做地下工作的同志了。”
万没想到给王定川帮了忙,辛国赶快修补,正要近一步的再报告,门却被外面推开,传菜的小二进来,“酒菜来磂!”
跑堂的光头小伙,脸儿红扑扑,对襟小褂,肩搭一条白毛巾,两手端一红漆托盘,托盘上摆满了黄白绿的酒和菜。
何建中抢过跑堂的买卖,每从托盘里端来一盘菜,就学跑堂的夸张叫一声菜名,“糖醋鲤鱼,祝金老板年年有余;麻鸭卧雪,祝金老板寿比南山……一面叫,一面往桌上摆。
辛国弓着腰,乐呵呵配合着他,仔细地在桌子上摆着菜。
辛国摆好菜,紧跟着的弯着腰,笑嘻嘻巴结,把金老板往主座位上让,“您老人家坐这里,湖边上的人讲究,这位子叫主宾,只有尊贵的贵宾才配坐这儿,建中,你坐主陪我坐副主陪,咱今儿,可是把咱老官长、老上级,陪好!”
“哪里哪里,”金老板谦和着,“我虽外来,但在孔孟之乡,规矩还是懂一些的,我坐主陪,主宾有周老板坐,辛国坐副主宾,湖西的买卖好,全亏了你们呀,今儿客我请,算是代表总公司犒劳各位。”一边说着一边往主陪位子上坐。
周季峰连忙抱拳礼让,“还是金老板坐主宾,买卖做得好,全是总公司领教有方,我们把金老板的盛情记在心里,化作行动。”
“好好好!”金老板击掌,“总公司有各位人杰,前景一定似锦,恭命不如从命,小二倒酒!”
金老板攒足了面子,往主宾位子上欣然落座。
“我倒我倒,”何建中抢过酒壶,“小二下去吧,不叫就别上来了。”他把跑堂的撵走,关上门,再回到酒席上,“金老板,咱湖西人请客,酒桌上必定要有鱼。鱼在湖西算大菜,酒桌上叫大件。别看什么山珍海味,和鱼相比,也只能叫小菜。这鱼,不是湖边上的稀罕物,主要是图个吉利,年年有余嘛。”倒完酒,放下酒壶,把糖醋鲤鱼端到金老板跟前,“金老板,这是微山湖的特产,四个鼻子的鲤鱼,味道鲜美,尊贵着哩,连乾隆爷都赞赏。鱼头对您老人家,表示俺的忠心,头三尾四,来来来,咱们连敬金老板三个酒!”说着双手端起金老板的酒盅,捧到他的眼前。
金老板感染,豪情,接过,一口喝干。
“好酒量!”周季峰三个人急忙鼓掌,争前恐后的各自干了自己的酒。
辛国正着急何建中抢行市,乘喝酒空,赶忙操起筷子,把鲤鱼的鱼眼,小心翼翼地挖出来,放在金老板的小碟子,“鱼眼亮目,金老板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带领我们直奔辉煌!”
“你们呀,别先夸我的酒量了,老老实实的讲,我的酒量很差,我是南方人,也特别讨厌喝这北方高度的白酒。”
金老板放下酒盅,皱起了眉头,十指相插,握成了拳头,放在桌上,对小碟的鱼眼瞧都没瞧。
这一下,周季峰三个人面面相怵,不知所措起来,尴尬的氛围,顿时替代了欢快的场面。
“我勉为其难,之所以喝这杯酒,全是为了勉励你们,你们在湖西,干得是不错的,功臣嘛。”
金老板一面缓缓地说话,一面分别给他们斟酒。
周季峰、辛国、何建中哪里知道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谁也不敢动嘴动手,一个个僵在那里。
“这第二杯酒呀,”金老板端起酒盅,一口喝干,“是警告酒,都干了吧。”他向三位挨个地晃晃酒盅。
一说警告,三个人更是怯战,哪里还敢端酒杯?
“不要紧张嘛,我说的警告,不是你们工作上有什么失误,有什么对不起党国的地方。”
越说三个人越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见三个人确实被唬住了,金老板才入正题,“我说的警告,是警告你们,对湖西共产党、八路军,仇恨还不够大,对共产党、八路军,下手还不够狠。”
三个人不敢分辨,只是呆在那里静静地听。
“现在,蒋委员长特别恨的是张学良、杨虎城,这几年,两个人没少求了委员长、戴老板,嚷嚷着带兵上前线打鬼子,真不识木,没有他们发起的‘西安事变’,我们早把共党给灭了,哪还有现在的麻烦事?”
“我们与共党势不两立,”三个人“唰”地站起立正,“誓把湖西建成共党的坟墓!”
“坐下坐下,你们的决心我是相信的。”金老板站起身,挨个把三人拍到座位上,而后缓缓地转圈,“我们也需检讨呀,当初对共党太轻视太小瞧啦。抗战之初,共产党只有三万多人,国军没把八路当回事。‘西安事变’中,蒋委员长所以点头同意联合,也并没有把他们放眼里。”
金老板说着,一擂桌子,后悔得竟然超过了蒋委员长,“委员长能同意,大概想让共产党多苟延残喘几天,缓缓那些教授学生的瞎咋呼,在战场上让日军替咱绞杀了,但是,我们忘了他们是穷人叫花子的队伍,放入敌后,让他们混入老百姓中间,恰如放虎归山,送龙入海呀,唉。”
“长官放心,”周季峰倏地站起,“我们在湖西的力量很大,只要长官下令,三天,就把他们消灭干净!”他一下子摸清了这家伙的底牌。
“周副支队长忠勇可嘉,党国栋梁!”金老板抬眼正眼睛的瞧他,显出了周季峰在他心目中的分量。
“长官……”辛国、何建中也唰地站起立正,争先表决心信心,赶忙着洗刷对共党恨不入骨的担心。
让上级担心这些,可是官场最忌讳的事情。
但,却被金老板挡住,“都坐下,都坐下,”金老板挥手让他们全坐下,“重庆方面,对你们的业绩是满意的,只是现在还是全国抗日,不到与共党翻脸的时候,但是!你们要有充分的思想准备,抗日战争的结束,就是铲除共党的开始!现在,你们要千方百计的借日本人,借四狗剩的手,消灭共产党八路军,决不能姑息迁就,养虎为患!当然了,当务之急是趁八路和日伪都累趴下了时候,发展人员,壮大组织,迎接返攻。”
“我们牢记长官的命令!”三个人异口同声。
“现在,我们来研究铲除湖西共党的方案,来来来,咱们边吃边谈,边吃边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