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九章

第二天，辛国按着王定川的安排，踩着泥泞的街路，冒着细细的秋雨，跟着徐振山，歪歪斜斜地来到周季峰家。

辛国是个能豆子，到处吱歪显能耐，这会儿能欣然允命，不光听令受指挥，给王定川一个小棉袄的好感觉，心里也有小九九：借着王定川的旗，多拉亲信，多带队伍，到国民党来了，一脚踹开他，踏踏实实踩在湖西的地皮上。

周季峰的家在满洞村西头，那叫一个气派，九阶石砌的台阶，两边咧着大嘴的石狮子，石头砌的高大院墙，威风和敞亮。红瓦飞檐的高门楼子，挂着两只大红灯笼，湖风吹得摇晃出前后左右的威风。

徐振山走前面，上台阶，把住大门上的大铁环，足足叩了十八下，大门才吱呀呀地开启。

一个背长枪的家丁，带他们进院子。

一行人绕过团龙祥云的迎门墙，转到了内宅。内宅里，青石板铺地面，四周房屋构建相连，成一个严谨的四合院，显示出风水正旺、霸王十足，让人威严顿感。

他们径直走上北屋的正堂。

正堂大敞着房门，迎着难得的阳光，麻将桌子摆在正中央，周季峰正和几个乡绅打麻将。

辛国抬头看，就从四个人中间，一眼认出了周季峰。

周季峰端平头发，四方大脸，络腮胡子，眉宇间，一股英武之气，举手抬脚，将其他三个人，比得一塌糊涂。

辛国暗暗佩服，毕竟是南拳北腿之王，毕竟是带兵打仗之人，先声就是夺人。

辛国见四个人正埋头打牌，没理会他俩的到来，就故意地弄动静，咳了一声。

闻着咳声，周季峰抬起头来，见窝憋憋的徐振山，带一个生面孔的中年人走进来，心里就已经猜到八九分了。

周季峰在前拒绝徐振山，主要是摸对方的准信，再就是吊吊他们的胃口，验验他们的成色，让他们咬钩。于是眼睛盯着牌，心里暗暗定主意：不管你来的是猴还是狗，一概佯装不知，以守为攻，逼他们自己掏出底牌来。

“叔，打牌来着？”徐振山见周季峰抬起头来看他们，赶紧招呼，正要再龇牙贴热脸，周季峰的眼睑却又垂下去，看了自己的牌，顿觉出尴尬，连忙上前再招呼，腰，不自觉地躬到了九十度。

徐振山原想的是震辛国，让他觉得自己在周季峰跟前分量重、能说上话。以后在杆子会的好事上，能当个队长的什么官。 刚才辛国的一声咳，没起啥作用，人家没理会。

好事接着来，周季峰手指头夹着牌的又抬头，“呦，振山来了，来，来来，帮俺看看牌，这会儿手气真不错，连坐了三把庄，待会儿，你拿钱到街上，买一些下酒的菜，中午俺哥几个好好喝几盅。”一边说着，一边把眼光从辛国那狗舔的分头上滑过去，好像啥都没看见，嘴里喊一声，“红中！”把牌拍在桌子上。

“周先生……”徐振山故意尴尬，转过脸去看辛国。

倒是辛国大度，把手朝徐振山轻轻一摇，而后轻轻地站在周季峰的身后面，背上手，一言不语地看打牌。

观棋不语真君子，辛国觉得自己赢了他。

周季峰也有了判断，来者是个茬子，是把角儿。

屋里的气氛凝重，其他三位牌友分明感觉到。

一把牌，终于，终了。

徐振山是跑腿的，觉得这样僵下去不是个办法，就趁洗牌功夫，凑到周季峰耳根，小心翼翼地让辛国听得到的说：“周先生，这位先生，从皇军司令那里来的，是星野司令的特派员，有要紧事哩，找您商量。”他故意越级，好让周季峰重视辛国。

周季峰却没领情，可着大嗓门一声喝，“你大声说吧，啥？特派员？赶上八路宗志成的本事大不？几个蛤蟆，几条蛇，就把皇军赶了鸭子圈。”他拿皇军的瘪势震辛国。

周季峰两手满场子洗牌，一付赢牌了的喜气洋洋。

“这……”徐振山见状,知道梯子没搭好，慌忙看一眼辛国,不知所措。

辛国是见过大世面的人，知道怎么应付，把手掌朝徐振山一摇晃，显得大度，“不忙不忙，振山呐，别什么特派员特派员的，别言语，别冲了周先生的手气，我还想多看几把，跟着好好学几手呢，往后回到城里，与星野司令打起牌来，也好多赢他的钱，星野司令可是全湖西的皇上大财主。”

辛国嘴里吹着大气的给自己找梯子，心里其实很恼怒，这会儿在心里，真把自己当成了特派员，当成了天下大老一，在威风凛凛的特派员面前，你一个耍武的，土鳖，丘八，有什么能可充的？还不赶快跪下，原地磕头，谢恩？要在皇宫里，要在省党部里，还不立刻鬼头大刀，推到午门外斩首？

但是，现在，沦落到应该受这土鳖的奚落，毕竟，他会耍武，有耀武扬威的资本。心里同时也暗想：这是个骇脚，往后，得花点时间，费些气力，好好规整，给他戴个紧箍咒，让他乖乖地听使唤，成为咱的马前卒，像刘备跟前的关云张。

这样的僵局，连另外三个打牌的人，也明显感觉到了，草草胡撸了几把，借个“前列腺”，“哄孩子”，“给媳妇端尿罐子”的笑话理由，各自散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