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照旧的,花又绽放,鸟又歌唱,又是一个艳阳高照的早晨.
新的一天,开始了。
宗志成瘸着腿,拉着一车垃圾,怏怏地出大门。
大门口,老王头,披着一件烂兮兮的对襟褂头,照例蹲在石墩上。
一张苦瓜脸刻满了沟沟坎坎,沟沟坎坎的下边,那双烂金鱼眼,眨巴眨巴地糊满了眼屎。
宗志成刚能拄棍走动的时候,就对王定川的像猴儿一样的蹲在石墩上的举动,很是的奇怪。
后来,还是做饭的老李头点破的——这老花迷儿,聪明,也恶心。
大老李比划着说,自行车不是直梁的吗?女士们,出入大门,都得下车子,夏天穿裙子,自然要从自行车的前粱,往前,弯腿下,而这一下,裙子里的好风景,就全泄在蹲石凳子的老王头的眼底了.
他那锥子似的眼神,常把女士们吓得惊魂失魄。
所以,医院里的护士大夫,要出大门,情愿捂着,也要穿裤子,或者离大门老远就下车子,推着过大门。
但是,就是这样,也照样的避不开王老头锥子一样的能穿透衣衫的眼神,也逃不开王老头四下里选角度,总能把恶心,一点两点的总得逞。
宗志成一阵恶心,堂堂少将,心思用在这腌臜事上,国民党不倒台,天理不容。
老王头瞄的是裙子,对宗志成满是尘土、又破了两个洞的黑裤子,不感兴趣,所以,远远地就从石墩上站起来,一边拉着铁门,一边戏耍宗志成,“小李子,眼圈咋红红的,是想媳妇,还是想这院子里的哪个骚娘们、女护士?哈哈!”
宗志成白他一眼,“吓!王大叔,你咋起哄嘞?咱这瘸腿拉胳膊的,谁能看上咱?”
“呦,你可是咱解放军的英雄!”老王头掐着腰,摇头晃脑地堵着大门,“听说,打金城的时候,你们连是头一个攻进来的,您可是咱们的大功臣,抽空儿,给俺上上教育课!”
他把大拇指晃在宗志成的眉毛边。
宗志成急赤白脸,尴尬极了,“哎呀,王大叔,您咋哪壶不开提哪壶?俺现在是这医院里的院工了!过去的事,不提行不?!”
“那好那好。”老王头见宗志成急成这模样,把手顺势滑到他的肩膀上,小声兮兮,“爷们呀,你不当解放军也好,别看现在是共产党的天下,那只是在这里,中国大着呐,他们才占哪一点?国民党一个大浪,就把他们辗到湖底滞泥里,哼!”王定川那三棱字眼一瞪,斜到对面杨树的顶梢上。
宗志成喃喃,“谁辗谁,咱可不再管了,只要能有口安稳饭吃,听不见枪呀炮呀的,见不到死人就行啦。”
宗志成说着,手上加一把劲儿,推车子就要走。
“别这么丧气呀!”老王头决心将他恶心到底,“哎,你还没说眼咋红的?看中哪个小娘们了?给咱言一声,麻袋一蒙,半夜不到,准扛到你屋里。”
宗志成萎萎地站下,蔫蔫地说话,“唉,龙医师真是的,放着好日子不过,就会没事找事瞎折腾,他的一番话,吓得俺......唉,一夜,没睡好觉。”
老王头眼睛里凶光一闪, “龙医师?就凭他?洋奴!”但接着就熄了,换上了刚才的笑模样,“小李子,你的胆子忒小了,这样下去,你一辈子准干不了大事,享不了大福,别听龙医师的,他净瞎说,除了吹牛,能有啥本事?快去,把垃圾倒了,回来到我屋里,我再开导开导你。”
宗志成见王老头放行了,就拉着垃圾车,软软地往外走,沿着院墙,到了院子后面的水坑边,把垃圾倒在了水坑里。
滚落的杂物,击飞起一群绿头苍蝇。
“李医生,今儿谁得罪你了?脸拉得比电线杆子长。”一个拾垃圾的老头,每天都给宗志成打几句哈哈。
“咱当下人的,谁不能得罪?!”宗志成没好气,边卸着垃圾车边嘟囔。
另几个拾垃圾的蜂拥围上来,老头顾不上再理宗志成,赶忙着扒腾。
宗志成从裤兜里,掏出一团纸,擦擦脏兮兮的手,扔在了那个老头竹筐里,然后拉起车子转身往回走。
拾垃圾的老头,头也没抬,把那团纸,往竹筐的边上扒一扒,继续捡他的垃圾。
一切尽在不言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