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哐当哐当——”一列南去的火车,沿着津浦铁路,梢着兖州城南,惊天动地的飞驰而过,喷出的浓烟,在铅灰色的天空,划出一道蜿蜒的苍龙,恣意翻滚。
今天是腊月二十三,是小年,也就是按民俗,从今天开始,中国人就要开始过年了。
诺大的中国,从古至今,对自己的文化很是坚守,不论是温暖的南方还是料峭的北疆,不管是富人还是穷人,过年,是很重要的事情。腊月二十三,全中国,这天的上午,人最多的地方,就是菜市场,有钱没钱,都要买一些菜回家,于是,从集市上出来的,人人脸上都挂着满足的笑容,挎着的篮子里,担着的担子里,绿的蔬菜,红的猪肉,还有长的粉条,白的鲜藕,花色全乎着哪。
圣多医院小伙房的厨子大老李,挑着满满的一担子过年菜,正哈腰撅腚的往大门里走。
一声颤颤的冻僵的声音,把他喊住了,“哥......哥......李大哥......救救我呀!”
大老李连忙停住脚,往喊音的方向瞅,就发现,大门墙角,一个要饭的花子在喊他。
大老李只觉得声音熟,人却一时没认出来。
那要饭的花子,实在够可怜,乱蓬蓬的头发上满是草棒子,上身,只穿一件破棉袄,到处的开花,滴着棉花穗子。下身就一件单裤,膝盖磨开了一个大洞,露出黑紫的膝盖。
肿胀的那脚,只拉着一个破的布鞋。
那花子见大老李理他了,赶紧地爬过来,眼巴巴地看他,浑身冷的打着颤抖,已经筛成了一团糠,“李哥,不认识啦?我是小李呀,小李,巨野医院,啊?”
“啊?”大老李一下子认出来了,赶紧放下担子,赶紧扶那花子,“这不是李子兄弟,李建勤吗?你怎么在这里?”
李建勤一下子落下眼泪,“呜呜,李哥,救救我,救救我呀。”声音颤的,成了一团大风里的枯树叶子。
大老李赶紧扒下自己的棉袄,披在宗志成的身上,再把他拉到自己的怀里,狠狠地温暖,然后从挑子里,拿出来一盒子花糕,拆开来,送到李建勤的嘴边上。
宗志成颤抖着的手,抖抖地捧起花糕,就往嘴里塞,一边蠕动着的一边再把另一块往嘴里塞。
“吭吭吭!”李建勤被噎着了,嘴里喷出来花糕的渣子。
大老李一边拍他后背,一边絮叨,“兄弟,你受罪了,遭大罪了,慢慢吃,吃饱了再说话。” 满眼里蕴满了泪花。
身旁的男女,出出进进,看着熟悉的大老李在救一个花子,有的赶紧躲开,怕脏着了身上,刮着了自己,也有上杆子巴结大老李的,上前俯身子说几句好听的,然后再走开。
狼吞虎咽吃完了花糕,棉袄也终于暖热了身子,宗志成终于顺溜了,不再像狂风里的树叶子了,才无力,才沙哑嗓子说话,“李哥,我冤枉呀,我真没跟那看门的王老头,没跟那龙蓝威,真没跟他们解放军有仇……只是不想让枪子儿打死,只想着老婆孩子热炕头,可是,可是……解放军,把我关在黑屋里一年多,没说个所以然,就把我放了,回家,家里说我是解放军的逃兵,是洋奴,不让我进村,我没啥亲的近的,就到巨野医院里找您,您也不在了,说是受了刮落,走了,一路要饭的终于打听着,李哥您到这里来了,就到这儿找您了,李哥,我终于找着您了,您就救救我吧,我可是再没一个亲的近的投靠了。李哥,您就留下我,给您烧个火,取个暖,不冻死就行,再有口吃的,不饿死就行。”
大老李擦一把眼泪,扶李建勤起来,“走走走,啥也别说,啥也别说啦,我呀,就缺个烧火的,你干着,等过了年,开了春,我找总管,给你个修理花草的活,算一个杂工,就在圣多医院里,养一辈子吧,你的脾气,为人,我能不知道?这么好的人,遭这样的大罪,老天不公呀。”
“哎哎哎,我听哥的。”活过来的李建勤,赶紧一把抢过来挑子,挑在肩上,跟上大老李,往院子走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