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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王头在花园里，遇上这个解放军逃兵了。
渡了金色的葡萄架下，宗志成正架着双拐，摇头晃脑地唱着京剧。
那拉二胡的是医院小伙房的炊事员，“弥勒佛”大老李。
大老李还是那样的肚福，还是那样的活泛。当然了，还是那样的给人带来乐趣，正把京胡拉得吱吱啦啦像杀猪。
老王头摇摇脑袋，听那逃兵伤员宗志成的唱。
宗志成虽粗门大嗓，但感情投入，中气十足，韵味不减：
“我好比笼中鸟，有翅难展，
我好比浅水龙，被困在沙滩……”
“你唱的是《四郎探母》？”趁着间隙时候，老王头探着脑袋凑到近前，不经意闪出儒雅气质，“《四郎探母》的版本很多，但要数裘盛戎的唱腔最好。”他歪着头也要唱，那架势，正像从大剧院出来，兴致正旺、内行十足地做票友。
“裘盛戎？裘盛戎是谁？”那伤员逃兵心不在焉地回，“他唱腔好不好的与咱何干？”宗志成好像真不知道裘盛戎是谁着，低着头仍在细细的琢磨唱腔。
湖西人，因着运河，南来北往的文化戏曲，都直接的间接的在这里留步，湖西人也就沾足了光，尤其是徽班京剧，对湖西人影响的最深，甭管富人穷人，有文化的不识字的，都是唱上几句。
“噢噢，”王定川当然的不能有疑，立马恢复了常形，摇头晃脑地评述，“我听过好多说书的，有人说杨四郎是个叛徒，为了娶个番国的媳妇竞弃父易帜，我就不这样认为，为异邦出力，也是随遇而安，那是个大大的英雄哩，树挪死人挪活嘛，啥年头都是这个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王定川趟着水的要晃宗志成的树梢子了。
宗志成自然没听出来他话里有话，懵懵怔怔地回，“啥天诛地灭？他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唉，只是空有雄图大志，却难手脚施展哪。”
宗志成捏着脖子摇着头，装着不觉地咬王定川的钩。
十多天来，他只是唱唱戏曲走走路，概不与解放军军代表、医管员交往，看样子，真想吃斋念佛，过桃园外的生活。
王定川却不放过他，“听你话音呢，文绉绉的，像个教书先生。”
宗志成一咧嘴，“您老先生就别笑话我了，还教书先生？这年头，最好的就是俩字不认识的当睁眼瞎，一头牛三亩地，老婆孩子热炕头就行了，干嘛往火坑里跳呀。”
老王头笑呵呵地拱一下拳，“刚才的话，说的对呀，小兄弟，你看他杨四郎，已经做了萧太后的乘龙佳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是，他对大宋朝的那情份，‘千拜万拜，赎不过儿的罪来’” 王定川学唱后，很是的感叹， “真是的，宋家的旧臣，不忘本啊。”他脑海里清晰地出现了抗战时候训导队里的那个小跟班的窝囊样，不由地放心笑了。
“哎李哥，”宗志成从“旧臣”里听出来，王定川已经认出来自己在训导队，从“不忘本”听出来王定川在招他归队，心里一乐，没想到进展这么顺，于是被动为上，也钓他的鱼，似乎忘了老王头的存在，也没听出他的话音，一门心思的讨学问，“‘叫小番’这句，咋就顶不上去呢？你拉个过门，咱再试试。”
老王头硬是没看出冷落，没皮没脸的赖着不走，抱着胳膊，站在那里看。
王定川见宗志成，憋红了脸色，还是顶不上‘叫小番’，就止住他的续唱，对着大老李抱怨，“哎哎，我说大老李，咋二胡拉的像杀猪？难怪人家挑不上去呀。你那弓子，薅把夜来香叶子，搽搽，音就正了。”说着转向花池，话音的却向宗志成，“这满池子的花呀草呀的，白天花开吐芳艳，为的是缠住人的眼，就数人家夜来香踏实，不争不抢，黑夜里开花，暗送香，还熏蚊子，撵臭虫，让人睡个舒服觉。”一边说着，一边拿余光暗瞟宗志成。
宗志成的耳朵，不禁的暗动了一下，接着的仍然，表面上没反应，没理睬。心里却细细品着对方话里的滋味，禁不住一悸。
这老特务，老党棍，想干嘛？主动咬钩，还是暗里考察？
或者，“夜来香”泄露了？他知道了这个暗号？
彭结晓、宗志成商量打入潜伏，就是利用训导队和兰芳斋极浅的相见，选王定川当突破口，打入地下军统的。
宗志成在心里默默想，这是巧和？是意外？还是这个特务有枣无枣地打一杆？
彭结晓给宗志成的暗号就是“夜来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