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巧,紧闭眼、面蜡黄的宗志成一翻身,军被下果然露出一条伤腿来:自膝以下,军裤和外面的绷带,已被血浆浸透,暗红的鲜血,虽凝固了,但从那浸出的大片血迹和明显的肿胀程度看,伤情可是不轻。
“你们枪法忒准,看这伤兵伤的真是地方,怕是打碎了膝盖骨。”老王头有点愤愤,更是拍两个解放军的马屁,“伤筋动骨一百天,就这,没个三月半载的,别想爬起床。这下好,真叫你说着了,怕是一辈子,走路划圈点单了。”
高个儿狠狠地说,“啥枪法?跟枪没关系,是他,自己跳城墙,摔的,铁着心的不跟咱解放军干啦。”
“国民党就是国民党,没一个好东西,呸,败类!”矮个子禁不住迸出一句骂。
“小张!”大个子制止他,“他呀,榆木脑袋不开窍,当下是咱坐天下,国民党的大官小官投咱,降咱,咱还不要呢,他这是放着现成的福不享,唉,鬼捂眼,别说啦。”
那小张气鼓鼓,“我偏要说!我偏要搞得他臭不可闻!——别让他在咱医院里,吹自己是挂的什么‘光荣花’!叫人家知道断腿是他的恶疮!我还要揭他的老底:他叫李建勤,他爹,郎中,恶霸地主,四乡里给人看病招摇撞骗,不知整死了咱多少穷人;他哥,鬼子时候的翻译官,大汉奸! 他是为和人家争媳妇,一气之下当的匪子兵。”
王定川夸张着的往深里挖,“咱解放军里,咋会有这等人?”他要更深地了解这个当年的窝囊兵李建勤。
小张解放军一下子把王定川当成了知音,“老大爷,羊群里也会混进狼,这就叫鱼龙混杂,这就叫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就象他们天主耶稣的弟子中,也有犹大一样!”他指指楼顶上的歪歪的发黑的十字架。
“闭嘴闭嘴!说啥哩?不会比喻别瞎比喻!”高个儿解放军赶紧止住,“要尊重宗教,执行宗教政策。”
“我偏要说,”那小张不满地瞪高个一眼,“这几年里,在咱们的队上,他表现的还算可以,立过功,受过嘉奖,你想呀,咱解放军里,哪能有羊群里狼,龙里的鱼,什么林子里的鸟呀,什么的犹大?他就是!”
高个子一指矮个子,对王定川无奈地笑笑,“这小张呀,属张飞、属李逵、属樊哙的,打仗猛,就是文化浅,嘴边上也没个把门的,刚才瞎说,您老人家别往心里去,就当大风从耳朵边上刮跑了。”
王定川一皱眉头,“这样的逃兵,好歹在咱部队里,给他包扎一下,遣返到地方,顶多作为复原、退伍的兵,在地方医院或者找个接骨的郎中,给他慢慢治就是了,干嘛费劲啦吧的到咱野战医院里治疗?要是他在咱英勇的伤员战士中,散布一些流言蜚语,可就是不好啦。”
高个子战士也摇头,“看来,您老人家也是当过兵的,知道一些咱家的事呀。”
王定川赶紧摇头,在心里极后悔,一不小心,把行话说出来了,好多的特务暴露身份,就是说话不小心露出来的,赶忙的弥补,“哪里哪里,咱队伍上,能要我这样的糟老头子?再说啦,咱也没有那福气不是?咱呀,在咱野战医院里看大门,待久了,近朱者赤,自然地会瞄上几句的,只怕是瞄得不好,说了不中听的话,请您两位还要多担待。”
高个子解放军摆摆手,“老大爷,您说哪去了?咱们军民鱼水亲,您刚才说得挺好的。”然后皱了眉头,“按说,咱野战医院救治任务紧,他是没资格进来治疗的,只是,俺连长说了,上级的指示,说这逃兵,有文化,懂医术,刚进来咱队伍,表现也积极,这三四年里,也没出过大格,就让他接触了不少湖西的、咱队上,这呀哪呀的,现在咱发展的快,他肚子里的那些,没啥大秘密的了,可是,他知道的好些的东西,还没过解密期呀,所以不能让他和地方多交往,所以就送到咱野战医院来了。”
矮个子的战士也恍然大悟,赶紧地接上,“对对对,抬他上车的时候,保卫部长给俺连长说啦,他的情况,已经通报给咱野战医院的保卫部了,要咱医院严加监管呢。”
王定川眼睛一亮,跟着心里一动,这个以前算自己的小兵蝲子,现在,或许,是块宝哩,得从他身上抓挠点。
“快住嘴!”高个子连忙喝令矮个子住嘴,“那是秘密,你咋敢胡说,小心泄密!”
像是害怕矮个子的嘴巴子再成乌鸦嘴,高个子赶紧地催促,“走吧走吧,把他往住院部里一送,这灾星,咱就打发啦。往后呀,跟咱就没任何关系了。”
说着话,两个人抬起担架,就朝着院子的深处走了。
亮着眼睛的王定川,好像是记住了“秘密”两个字,目送担架离去,暗暗评判,“看这架势,听那说道,是实情,有用途。”等不见了担架的踪影,王定川,紧一下小褂,弓着腰身,大步离开大门,向绿茵掩映的院里深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