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魏州铜台府门。罗隐来到府门前,见一个豆大的“罗”字高悬其上,遂迈步欲入;门口两名带刀小校上前拦住。其中一人大喝道:“哪来的穷酸书生竟敢擅闯大帅铜台府?不要命了!”
罗隐拱手道:“这位小哥不要无礼。我乃罗宏信罗大帅的同族兄弟杭州人罗隐是也,游历河朔,路过此地,特来拜访,快快前去通报!”
这小校冷笑道:“我家大帅世代富贵,怎会有你这样穷酸兄弟!别是听说罗大帅没在府中来骗吃骗喝的吧?”
“不要胡说!罗大帅现在何处?”
“大帅大前天出城巡查去了,归期不定。”
“何人府中主事?”
“当然是我家少帅罗绍威将军了。”
“罗绍威在,更好了。论起来,他还要叫我一声老叔呢。岂有不款待之理!快去禀报。”
“真的假的?你再说一遍,你姓字名谁,家住何方?”
“本人乃杭州人士罗隐罗昭谏。只管前去禀报。”
“等着吧。王三小弟,您去禀报少主。我在此盯着。这位猴精得很,别让他混进去了。”
“好勒。放心吧。”另一名小校转身进府。
不一会儿,那王三返回,径直来到罗隐跟前,施礼道:“罗先生,罗大才子!我们有眼不识泰山,您不要跟我们一般见识。我家少主有请!他正在前厅备茶等候!先生,随我来!”
“哈哈!”罗隐昂首入府。
2
魏州铜台府。罗隐跟随王三迈步来到前厅;那罗绍威在厅口立着,一看见罗隐,急忙紧走几步,躬身施礼道:“果然是名动天下的族叔到了!小侄有失远迎,请恕罪。”
“少帅客气了!罗隐来得唐突,叨扰,叨扰!”罗隐拱手道。
“族叔说哪里话来!您老大驾光临,铜台府蓬荜生辉。里面请!”
罗隐微微一笑,走进前厅。
那王三吐了吐舌头,拱手而退。
罗绍威走进前厅,大声吩咐左右:“来人,大摆筵席,欢迎我们罗门高士罗隐先生。”
不一会儿,酒宴摆上。罗绍威连连敬酒,表达仰慕之情;罗隐是来者不拒,不亦乐乎。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罗绍威拱手道:“族叔,一味豪饮,与身体不利。近来府中来了一名扬州歌姬,莫若让她前来助兴。”
“客随主便。”罗隐手不离杯道。
罗绍威站起,连击三掌。
一名窈窕歌姬抱着柳琴来到大厅中间,边弹边舞,琴声婉转,舞姿曼妙。
“好!好!”罗绍威不禁击案叫绝,没听见罗隐动静,转身看了看他。
那罗隐早已放下酒杯,看得如痴如醉,眉宇间却带着丝丝感伤。
罗绍威拱手道:“族叔,此女如何?”
“小老儿有些熟悉,只是醉眼昏花,看不真切,且唤她近前叙话。”
“哦。歌女且停歇,近前来回话。”
“是。”那歌姬停了曲舞,来到宴席前,看到罗隐,不禁惊呼道:“罗隐先生!”
“云英姑娘!”罗隐站起欲迎。
“你们认识?”罗绍威也站起道。
“云英姑娘乃是我在扬州的故交红颜。”罗隐目不转睛道。
“姑娘既是族叔故人,请入席就饮!”罗绍威对云英道。
“多谢少帅!”云英把柳琴立在一旁,与罗隐相对而坐。
三人各饮两杯。
罗隐醉眼惺忪道:“云英姑娘从扬州流浪至此,想是还未找到如意郎君,嫁得高门大户?”
云英不答,举杯一饮而尽,反问道:“罗先生如此穿着装扮,想是还未登科脱离白身啊?”
罗隐亦不答,连饮三杯,对罗绍威道:“贤侄,可否借笔墨一用?”
“族叔客气!小侄早有准备。来人,上文房四宝!”
“遵命!”一旁小校拱手而出。
时间不长,笔墨纸砚全部拿来。罗隐欣然提笔,沉思片刻,刷刷几笔,一首七言写就,搁笔,将诗文递与云英。
云英大声诵读:“赠红颜——钟陵醉别十余春,重见云英掌上身。我未成名卿未嫁,可能俱是不如人。”
云英读罢,双泪横流。
罗绍威拿过那诗文,看了又看,也是百感交集。
罗绍威再次举杯,为罗隐敬酒。
云英起身,施礼道:“我还是继续为罗先生歌舞一番吧,这才是我的本行,不知来日何时相见!”
罗隐点首。
云英边歌边舞,如泣如咽。
罗隐、罗绍威边看边饮,感慨良多。
“又贪恋歌舞,说过几次了!难道不知西施亡吴的故事吗?”突然一声响从外面传来,罗绍威急忙站起来。
罗宏信大步跨进厅堂,怒视着罗绍威。
云英停了歌舞,冷在那里。
“父帅!”罗绍威上前躬身施礼,不知如何辩白。
罗隐上前,冲罗宏信拱手道:“家国兴亡自有时,吴人何苦怨西施。西施若解倾吴国,越国亡来又是谁?”
“哦。这位是谁?”罗宏信问道。
罗绍威躬身道:“回父帅,这位正是名动天下的罗隐先生,按族谱,长孩儿一辈。”
“哦。罗隐先生!怨不得出口成章,我听着怎么这么耳熟呢。老兄啊,小弟不知您大驾光临,失礼失礼!”罗宏信冲罗隐深施一礼。
“岂敢岂敢!大帅乃是我们罗家枪正宗嫡传,您的武功卓著,可谓罗氏武魁!”罗隐还礼道。
罗宏信哈哈大笑道:“老兄文章名扬天下,可谓罗氏文曲星也!”
罗隐也哈哈大笑。
罗绍威道:“父帅,今日族叔来访,云英姑娘也正要离开魏州;正是无巧不成书,云英姑娘也是族叔的旧好,故来相陪。”
“哦,原来如此。今日盛会,本帅定要陪老兄痛饮三杯。云英姑娘既是族兄的故人,来来来,都入座,继续叙谈。”罗宏信热情高涨。
“多谢大帅。”云英欠身施礼,随大家二次入席。
酒菜重新摆上,四人把酒言欢。
谈兴正浓,小校王三进来禀报:“启禀大帅,府外有一人自称平卢军大帅王师范的使者,说来寻罗隐先生的。”
“哦,王师范的使者,王师范寻老兄何事?”罗宏信问罗隐。
罗隐摇头晃脑道:“因愚兄浪得虚名,王大帅听说我游历四海,故而曾派人赴长安相邀,无非相邀尔。”
“哦,王师范倒是个人物,只是文弱。”罗宏信点点头,接着转身吩咐王三:“既然他的使者找到本帅的府门了,且传他进来。”
“遵命!”王三躬身退出。
不一会儿,平卢军使者进来,冲罗宏信躬身施礼道:“平卢军帅府书吏王五,参见罗大帅。”
“免礼,不知使者前来所为何事?”罗宏信摆摆手道。
“我家大帅曾邀请罗隐先生赴平卢军做客,近闻听罗先生旅途拮据,特命小吏迎奉先生。经过多方打听,方知先生进了铜台府,故而冒昧前来。遵我家大帅吩咐,亲手奉送罗隐先生纹银二百两,以表仰慕之诚意。”言罢,王五掏出一包银两。
“罗隐乃我罗宏信的族兄,怎会需要你们区区二百两纹银?还不退下!”罗宏信斥责道。
王五胆颤,不由得往后就退。
罗隐急忙站起道:“贤弟,何必动怒,王师范大帅与我素不相识,前番派人相邀,今日又派人赠送银两,也是一番美意啊。再说愚兄昨日真是已经山穷水尽了,风餐露宿,食不果腹,与乞丐无二啊。二百两纹银对我来说,可是一笔巨资啊。”
接着,罗隐走到平卢军使者面前,接过那二百两纹银,说道:“我罗隐多谢你家大帅美意,请贵使回去之后代我多谢王大帅,就说我罗隐感恩不尽。多谢了。”
“小吏谨遵先生嘱托。”王五二次施礼道:“罗大帅,诸位,在下告退。”
罗宏信摆摆手,端起一杯酒独自一饮而尽,显然有些生气。
罗隐看出此意,还是目送王五出去,方重新落座,把那二百两纹银放到案上,举起酒杯,对罗宏信道:“贤弟何必生气。来来来,愚兄陪您再饮三杯!”
罗宏信不语,再次一饮而尽。
罗绍威和云英都感到有些不自在。
罗隐拿起那包银两道:“银子啊,可是好东西,能吃能喝,能买房子买地啊。二百两纹银啊,足够一户白丁一生之用啊。可是我罗隐要它何用。今日有吃有喝,酒足饭饱,足矣足矣!云英姑娘,这二百两纹银就送给姑娘了,可以此为资返回父母高堂身边,择一意中人嫁了,安稳耕织,一生足矣。”
言罢,罗隐把这二百两纹银塞给云英。
云英站起推让道:“先生潦倒,小女子怎好受此重礼啊?”
罗隐摇摇头,再次塞给云英,道:“我非耕隐之辈,四海漂泊,要这二百两纹银,又有何用!收下吧,收下吧。”
云英无言以对,含泪收下。
罗宏信见此大悦,与罗隐举杯相敬,慨然道:“我就知老兄乃是高士,岂能把二百两纹银看在眼里!两千两、两万两与我兄何干!来,干!”
四人重新举杯,再次豪饮。
很快罗隐已是十分醉意,不由得诗情复发,捋袖道:“贤弟,愚兄文思泉涌,趁我还未醉倒,赶快上笔墨纸砚,让我赋诗一首吧。”
“好好好!来人,速上笔墨纸砚!”罗宏信兴奋道。
很快,文房四宝拿来,罗隐二次提笔,刷刷几下,一首七绝写就。罗宏信、罗绍威齐声诵道:“自遣——得即高歌失即休,多愁多恨亦悠悠。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父子俩连读数遍,连连拍案叫绝。
而罗隐早已倚墙醉卧;云英也醉得一塌糊涂,只是眼泪止不住肆意横流。
(罗隐在魏州盘亘一番,终究未赴平卢军,还是拿了罗宏信向杭州防御使钱镠的推荐信,返乡投靠钱镠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