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晋阳王府帅堂。李克用正与众官议事,小军来报:“启禀王爷,朝廷使者来到晋阳。”
李克用站起道:“自陛下被迫东迁洛阳,一直消息不畅,本王惴惴不安,今日朝廷使者来到,正好探问于他。诸位,随我一同前去迎接天使。”
“遵命!”
2
晋阳王府堂前。李克用率众伏地接旨,朝廷使者宣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天佑元年八月,东都宫中兵乱,先帝不测,特告诸镇,共行大丧!钦此!”
“圣上!圣上!痛杀为王也!”李克用捶地大哭。
众人哀恸,张承业悲痛欲绝,凄厉号哭:“陛下,带上老奴!”
二人悲痛过度,昏厥在地,众人急救。
张承业醒来,坐在地上,如妇人状,抚腿大哭。
李克用脸色铁青,咬牙站起,传令道:“河东所属,三军戴孝,为先帝举丧!”
“遵命!”
3
河东晋阳王堂。王堂挂素,昭宗皇帝灵位肃立,供品摆满,香烛长燃。张承业含悲执礼。李克用率众文武灵堂哭祭。
“跪!”
“起!”
……
李克用与众将痛哭涕流,随着张承业苍然的礼号,起起落落。一向勇武剽悍的李克用似乎一下子衰弱了许多,踉踉跄跄,晃晃荡荡,在嫡子李存勖、长孙李继岌的搀扶下,勉勉强强完成祭拜大礼。李克用伏地大哭,悲惨凄凉。灵堂之内哭声震天。
李克用以拳捶地,悔恨非常:“陛下啊,克用无能,未能率军南下勤王,悔恨终生啊!”
“陛下啊,都怪微臣畏敌如虎!不敢与那朱温贼子拼命啊!即使功败垂成,挽救不了大唐江山,也要战至一兵一卒,与陛下共赴国难!臣心所愿,臣心所愿!”
……
张承业听得,再也无法站立,也顾不得礼仪,伏地大哭,连连叩拜:“陛下,老奴不孝,老奴不孝啊!”
众人更是伤心,嚎啕不已。
(李克用一面下令河东军民举哀二十七日,停止娱乐、婚嫁活动;一面命令整顿兵马,克日南下问罪。无奈悲伤过度,李克用一时身染恶疾,南下之事暂时搁下。)
4
晋阳王府帅堂。李克用恨恨地对众人道:“先帝忽然驾崩,定是那贼子朱温纵兵所为。不能为国除恶,为先帝报仇,本王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又怎么对得起先帝的似海恩宠!奈何晋阳屡遭梁军威逼,我军力不及;况那东北的卢龙军刘仁恭背信弃义,与我为敌,河朔诸镇尽皆依附朱温。本王独木难支,如何是好呢?”
众将抓耳挠腮,无计可施。
独张承业献议道:“王爷,安史之乱时,朝廷借助西北回鹘劲旅,得以平叛中兴。现今北塞有一支雄兵,当可结好,同力南下,必可匡扶社稷!”
“塞北雄兵,您说的可是契丹八部?”
“正是。太宗之世,贞观二年,契丹部落联盟脱离突厥,归附大唐,两百年来朝贡不辍;只因僖宗朝群乱并起,契丹才与朝廷断了联络。近年,契丹铁骑横扫漠北,地广马壮,如得其相助,扫灭朱温,何在话下。”
“嗯。可本王听说那契丹可汗痕德堇乃守家之徒,恐怕他不肯答应。”
“王爷不知,在契丹统军的乃是官居于越的阿保机大首领。此人身长九尺,丰上锐下,双目如电,开的三百斤硬弓,乃是名副其实的草原雄鹰。此人英雄盖世,纵横驰骋塞外,向无敌手;王爷如派人与阿保机结好,定可实现大愿!”
“嗯。何人愿出使契丹王庭,前去拜见阿保机,约期到云州相会?”
王府书记官史敬镕拱手道:“下官愿往。”
“好。稍后,你与张大人代本王修书一封,送与阿保机,务必请他来会。”
“遵命!”
“对了,建塘贤侄,陪你叔父前去,一路护送!切勿让契丹人小瞧了我们河东人物!”
“遵命!”
5
契丹阿保机军帐。阿保机与妻子述律氏端坐正中,亲信将领左右站立。史敬镕、史建塘叔侄进帐施礼,史敬镕道:“大唐宗室亲王晋王府书记史敬镕拜见尊贵、英武的契丹于越大人!”
“哦。晋王李克用的手下!不必多礼。你叫史敬镕,代北白袍将军史敬思是你何人?”
“回大人,正是家兄。我身后乃是家兄之子史建塘。”
史建塘躬身道:“晚辈有礼了。”
阿保机看了看史建塘,点头道:“真是将门虎子。好好好,史大人不远千里而来,有何见教?”
“我王李克用大帅忧心大唐社稷不兴,对中原朱温朱全忠窃国篡权、杀害先帝之举恨之入骨,有心兴兵匡扶。想契丹在太宗朝即为大唐属邦,世受皇恩,因而打算邀请于越大人率军到云州相会,共商兴复大计!”
“嗯。但我契丹上有可汗,本王只是可汗手下的大军统领于越而已;晋王何不直接向可汗请命!”
“谁不知契丹于越乃是草原霸主,一代天骄;我家王爷正是慕您威名,故而直接向请,周全此大义之举。下官这里有晋王千岁亲笔书信一封,请于越大人一观!”
“呈上来!”
阿保机接过书信,看了两遍,随手递与述律氏,沉思不语。
阿保机的二弟刺葛见他犹豫,挺身而出道:“我兄长在草原乃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于越,开得三百斤的大弓;李克用不过一藩王尔,有何能耐敢与我家王兄平起平坐!”
史敬镕不亢不卑道:“于越大人开弓三百斤,的确首屈一指,无人能敌;我家晋王千岁当年流落漠北回鹘,一箭双雕,也是天下无双。我沙陀铁骑灭庞勋、平黄巢,入关勤王,也是威震四海;只因幽州刘仁恭背叛,与朱温联兵挟制,故而难展雄心。如此英雄,邀于越大人同建不世之功,有何不可!”
刺葛大声道:“别再提什么沙陀铁骑了?我看你们自入中原,耽于享乐,或臃肿松垮,或白面无力,一个个简直就是废物,不堪一击,不堪一击啊!”
契丹众将大笑。
史建塘昂然道:“诸位英雄,可知沙陀十三太保李存孝乎?五牛之力,尚为我王所伏。小将不才,受教于十三太保一二,愿为沙陀勇名一试。”
刺葛大大咧咧地走过来,道:“小子,休得大言!你可敢陪二爷演练摔跤之技,为我王兄、王嫂助兴否?”
史建塘拱手道:“小将愿意奉陪。只是初来乍到宝帐,不敢放肆,近身摔扯,与礼不恭;小将见帐门甲士手中镔铁戟甚是方便,可请二头领取来,你我各执一端,一试便知。”
“好小子,痛快。听你的!”
刺葛从甲士手中拿来铁戟,站到大帐中间,与史建塘各执一端。刺葛双膀一较劲,大喝道:“小子,给我过来吧!”
众人看时,却见刺葛被史建塘拽得向前一个趔趄,差一点儿栽倒在地。而史建塘气不喘、脸不红,恭声道:“二头领,小将失礼了。”
刺葛面红耳赤,十分难堪。
老三迭剌急忙上前道:“二哥且歇,待小弟一试。”
刺葛退下,迭剌双手握住铁戟,岔开马步,拼上全力,拽那铁戟;史建塘纹丝未动。迭剌无奈撒手。
老四寅底石、老五安端也要来试,阿保机摆摆手道:“都给我退下。晋王英武威震天下,沙陀勇士名不虚传;我们两邦当携手建功。史大人,请回复晋王千岁,本王禀过可汗,定如期率军赴会。”
“下官谨记,这就返回禀报!”史敬镕躬身道。
“刺葛,代为兄礼送晋王使者!”
“遵命!”
6
云州城东长亭。长亭之上,宴席早已摆好。李克用与阿保机分宾主坐定,张承业坐在次席相陪。李克用对阿保机道:“大头领横扫塞北,威武雄壮,今日相见,一见如故!”
阿保机拱手道:“晋王爷纵横南北,战功赫赫,本王仰慕已久。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李克用哈哈大笑。
张承业站起,冲阿保机施礼道:“在下乃大唐宫中的老奴、先帝御赐河东监军张承业是也。久慕大头领勇名,今能来此相议朝廷兴复大计,真乃大唐之福也!”
阿保机站起还礼道:“张大人,本王这里有礼了。能见到先帝亲近,真乃本王大幸也!”
李克用摆摆手,示意二人落座,忽然看到阿保机身边站着一名契丹壮士,浩气逼人,于是用赞许的语气问道:“大头领,您身后这位壮士是谁?”
阿保机自豪地答道:“这是我们家族的耶律曷鲁啊!”
耶律曷鲁拱手道:“在下见过王爷!”
“壮士免礼!请在大头领一旁就席。”
耶律曷鲁转向阿保机,见他点点头,方入席拱手道:“多谢王爷!”
李克用正要举杯,他身后的站着的李存勖走到阿保机前面,跪拜道:“小侄存勖见过大头领!”
阿保机转向李克用,李克用指着李存勖道:“此乃本王膝下犬子,你我同辈,当受他大礼!”
阿保机离座,搀起李存勖道:“世子免礼!早知道河东世子英武盖世,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快快入席。”
李克用摆摆手,李存勖在张承业一旁就座。
李克用举杯道:“来来来,共饮三杯,以庆此会!”
阿保机与众人举杯,连干三杯。
李克用道:“大头领欣然前来,也是有志匡扶社稷的忠义之士。李克用平生最敬忠勇二字,今与大头领一见如故。我想与大头领结为兄弟,共同匡扶大唐,不知大头领意下如何?”
阿保机急忙站起道:“蒙晋王爷高看,阿保机愿奉王爷为兄!”
李克用大喜,吩咐道:“来人,摆下香案,我们兄弟对天盟誓!”
“遵命!”
不一会儿,香案摆上。李克用、阿保机齐齐跪拜,焚香立誓道:“今李克用、阿保机,结为兄弟,同心协力,匡扶大唐!皇天后土,实鉴此心;如有违背,天人共戮!”
礼毕,二人携手入席。耶律曷鲁、李存勖分别给李克用、阿保机重新见礼;张承业也起身向他们祝贺。大家频频举杯,欢笑豪饮。
(李克用与阿保机相会旬日,共同约定来日先灭刘仁恭,再伐朱温。李克用赠阿保机黄金千两,生铁万斤,锦帛五百匹;阿保机赠李克用良马千匹,牛羊万计。阿保机多次率军进攻卢龙军,斩获颇丰;河东却因魏博战事未能发兵配合。)
7
契丹阿保机军帐。阿保机与妻子述律氏端坐正中,与耶律曷鲁、述律敌鲁议事。小军进帐禀报:“启禀王爷,大唐天下兵马大元帅、梁王朱全忠的使者郎公远求见。”
阿保机疑惑道:“我们契丹素与朱梁没有来往,况那朱温乃是晋王大哥的仇人,怎么派使者来我这里了?杀了算了!”
述律氏劝阻道:“王爷不可。兵法有云,远交近攻。朱梁与我相隔甚远,我们契丹一时与他们不会直接冲突。听说朱温独霸中原富庶之地,河北六镇有四镇也为他所有;大唐社稷已是他囊中之物,他早晚要取而代之,成为华夏之主。王爷不宜得罪之。还是见见来使吧,至少要敷衍一番。”
“好吧,领梁使来见。”
“遵命!”
不一会儿,郎公远进帐参拜道:“在下郎公远,奉大唐天下兵马大元帅、摄政梁王朱全忠之命,前来拜见契丹大王。”
“梁王使者,你我两邦不相通达,你何以至此?”
“下官奉命浮海而来,九死一生,足见我王结好之至诚。”
“嗯。梁王命你前来,有何见教?”
“下官带来朝廷和梁王推尊大王为草原诸部之主的诏书文告,带来相配的衣冠玉带,并金玉珍宝一大宗,这是国书和礼单,请大王过目。”
“呈上来!”
阿保机接过来,看了看,不禁吃了一惊,立刻恢复常态,平静地道:“梁王送此厚礼,有何目的?本王与河东晋王乃是兄弟盟好,绝不相背;而晋梁乃是死敌。本王又能为梁王做什么呢?恐怕会辜负梁王的一番好意了。”
郎公远躬身道:“我们梁王也晓得大王与河东盟好,不好相背。只请大王不要过深介入梁晋之争,两不相助,当大利于契丹。日后梁王还有重谢,可请大王派使者前去汴州、洛阳一看究竟,就知梁晋之势了。请大王明鉴。”
“梁使且退,本王定当思之,稍后即有着处。”
“多谢大王。”郎公远躬身而退。
阿保机沉思不语。述律氏再次进言道:“梁使所言甚有道理,华夏上邦不宜深罪;不妨暗暗派亲信扮作商旅潜入汴、洛,探查清楚,再做决断。”
“嗯。有道理,派何人前去呢?”
述律敌鲁拱手道:“末将粗通中原言语,愿到中原走一遭。”
述律氏道:“兄长前去,甚为合适。”
“好吧。你就挑选几个熟悉汉人的精干部下,悄悄前去,务必赶在梁使返回之前到达。”
“遵命!”
(阿保机很快得知中原详情,认为朱温势大,代唐已是在所难免;感觉与李克用联手匡扶大唐实在无利可图,遂背弃了盟约。不久痕德堇可汗卒,阿保机成为可汗,蠢蠢欲动,欲自立为帝,更不与河东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