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洛阳偏殿。李存勖正与四弟申王李存渥闲坐,贵妃刘氏领着李嗣昭的遗孀杨氏进殿。杨氏趋前伏地,流着泪不住叩头。刘妃进言道:“陛下,二太保哥哥功高盖世,为大唐社稷鞠躬尽瘁,流尽最后一滴血;嫂嫂杨氏与继韬侄子一时为奸人所惑,背叛陛下,现已知罪,悔恨不已,请陛下看在嗣昭哥哥的面上,予以宽赦免。”
杨氏痛哭流涕道:“请陛下法外开恩,千错万错都是臣妾的错,赦免继韬吧。”
李存勖厌恶地看了看杨氏,没有言语。
一旁伺候的伶官景进、供奉官焦彦宾也进言道:“李继韬已经悔罪,一步一叩来到京城,痛心疾首;头额磕破,喉咙哭哑,真心悔过了。”
李存勖面色稍缓,半响开口道:“宣李继韬觐见!”
焦彦宾急忙出殿高喊:“陛下有旨,宣李继韬觐见!”
不一会儿,李继韬灰头土脸地进殿叩拜,痛哭道:“陛下开恩,小侄误听奸佞之言,一失足成千古恨,恳请陛下宽宥。”
李存勖叹了口气道:“罢了。你们母子起来吧。朕念及我兄功绩,对你们既往不咎。且留在京城,随传随到。”
李存渥挺身道:“陛下,李继韬所犯乃大逆不道之罪,岂能轻易赦免?既要宽宥,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至少应剥夺权柄,发配边塞吧。以此震慑叛逆啊。”
李存勖摆摆手道:“罢了,都是自家人,何必如此苛刻。兄嫂,你们下殿去吧。”
“多谢陛下洪恩!”杨氏和李继韬躬身而退。
(李继韬屡遭李存渥面责,心中不安,复赂宦官伶人,乞请还镇。唐主不许,继韬密贻弟继远书,令佯嘱军士纵火,冀唐主遣归安抚。那知诡谋被泄,父子立遭枭首,继远亦受捕伏诛。李存勖下令迁李嗣昭坟茔到晋阳,追赠太尉;安置杨氏并四子李继忠守之,李继俦被任命为潞州节帅。)
2
洛阳金殿。李存勖端坐正中,泽州刺史董璋跪倒御前启奏道:“末将董璋深感罪孽深重,蒙陛下宽宥,留任泽州,末将感恩戴德,万死不辞。”
李存勖挥挥手道:“董将军平身,你乃马上猛虎,前朝之罪,何堪计较。大唐复立,你及时遣散各镇梁兵,就地待罪,朕心甚慰,早已赦免于你,此番何以立意入朝谢恩?”
董璋继续跪奏道:“启禀陛下,末将此次入朝,只因又犯新罪,寝室难安。潞州新任节帅李继俦霸占叛贼李继韬的家财、妻妾,引起另一位巡检使李继达不满,纵兵杀之,占领军府。潞州副使李继珂闻变,到泽州募兵;末将未来得及奏闻朝廷,擅自拨兵与他。副使李继珂已将李继达驱逐,李继达自刎。末将无状,请陛下治罪!”
“董将军无罪,助军平乱有功,只是朕之二兄四子相继而亡,朕心不安,还好尚有继能、继袭、继忠三人,朕定当厚待之。董将军有功,朕特升任你为邠州留后。”
“谢主隆恩!”
“传旨,调永王、振武节度使李存霸为潞州节度使,李继轲为泽州刺史。任命李继能为相州刺史,李继袭为军府司马。”
“遵旨!”
(天成初年,李嗣昭遗孀杨氏卒于太原,继能、继袭奔丧行服。继能笞掠母主藏婢,责金银数,因笞至死。家人告变,言聚甲为乱,继能、继袭皆伏诛。嗣昭诸子惟继忠一人仅保其性命尔。)
3
幽州帅府。李存审病卧榻上,其妻郭氏、诸子在侧。李存审伏枕而叹曰:“老夫身为藩汉大总管、大唐首将,为大唐复兴屡立战功;最后灭朱梁克汴州之紧要关头,却未能与战,真乃抱憾终生也。老夫我历事两位君王,至今已经四十年,有幸今天见证天下复归李家,借此机缘连四方蛮夷都可以入朝觐见圣上;敌方亡国丧主之将,无不拜倒在圣上的宫殿之前,独我被排除在外,岂不是命运弄人!”
郭氏垂泪道:“夫君屡上奏章,乞请归朝,无奈遭到行中书令郭崇韬的妒忌、阻挠,将奏章屡屡扣住,天子不知夫君大病,致您郁郁。唯夫君请求改回‘符’姓的奏章得到陛下御批,获准了。”
李存审十分伤感,凄然道:“此乃因为夫家中三代单传,为祖宗香火延续不得已为之;否则为夫哪里会脱离先王门荫。唉,为夫死后,一定将我葬到晋阳先王身旁,以表我忠心。”
郭氏及诸子闻听泪流不止。
李存审挣扎着坐起,从床头墙上摘下一壶箭镞,对诸子道:“予本寒家,少小携一剑而违乡里,四十年间,位极将相。其间屯危患难,履锋冒刃,入万死而无一生,身方及此,前后中矢仅百余。为父自感大限将至,你们要将这些从为父身上取出的箭镞分而存之,务必珍惜家业,富贵来之不易,万万以奢侈为戒。”
众子泪流满面,齐声道:“孩儿记下了。”
李存审无力地瘫卧榻上,大口大口地倒气。正在这时,小军来报:“飞龙使前来传旨!”
李存审听得,双目放光,只是已无力动弹,费力地说:“快——快——接旨!”
不一会儿,飞龙使来到李存审榻前,郭氏率诸子跪听。
飞龙使宣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大总管病重,朕心甚念,着调大总管入朝,担任汴州宣武节度使;待李存贤将军前来交接完毕,即可赴京觐见。钦此!”
李存审泪流满面道:“谢——主——隆——恩。”
言罢,双眼闭上,面色惨白。
飞龙使见状,急急退出。
(当夜李存审病死幽州帅府。李存勖闻知震悼久之,废朝三日,赠尚书令;尊其遗愿,葬他于晋阳。诸子皆铭记教诲,其九子均为名将,尤以四子符彦卿闻名,后周封为魏王、大将军。)
4
神武川李克用太庙。魏王李继岌、申王李存渥率宗室子弟,跪倒在李克用牌位之前。案几之上高香缭绕,供品丰盛,正中还摆放着两枝金箭。李继岌双手捧着一枝金箭,恭声道:“祖父在上,孙儿继岌代父皇存勖禀告,已将宿仇朱梁扫灭,三愿皆满,祖父可含笑九泉矣!孙儿敬奉三矢!”
祭祀官接过金箭,恭恭敬敬地放到案几正中,退居一旁。
“太祖在上,保佑大唐千秋万代,江山永固!”李继岌高呼。
“保佑大唐千秋万代,江山永固!”众人齐呼。
李继岌率众叩拜。
5
晋阳南门外十里长亭。曹太后与刘太妃拉着手,相对而泣,恋恋不舍。申王李存渥躬身道:“天色不早了,恭请母后起驾洛阳,陛下望眼欲穿,日夜盼望。”
魏王李继岌也躬身道:“恭请祖母起驾!”
曹太后不忍放开刘太妃的手,万分不舍道:“姐姐,一同前去吧。你我姐妹朝夕相处,数十载未曾分离;皇儿既然降旨,接你我二人赴京,撇下姐姐一人在晋阳,我心怎忍啊!”
说到此处,曹太后泪如雨下,不能自已。
刘太妃松开曹太后的手,劝慰道:“先王陵庙在此,若同往洛阳,岁时何人奉祀呢?妹妹且宽心前去,但得适时,或可相会。”
曹太后无奈,洒泪而去。
(时隔年余,刘太妃病重。曹太后在洛阳得信,急欲返回晋阳探望,被李存勖等力劝而止。及凶讯至,太后恸哭累旬,由是不豫,寻即驾崩。)
6
洛阳南郊。圜丘之顶神尧皇帝之位肃立,其下五方上帝齐全,再下众神之位星罗棋布。
礼部卿恭声高呼:“奏乐!”
李存勖在司仪引导下,升坛。
礼部卿高呼:“天子首献!”
李存勖跪拜,上香奉宝,告曰:“惟天佑二十一年冬至,皇帝备,敢昭告天帝诸神:朱梁覆灭,大唐复兴。天子存勖受命,敬献上天。惟神飨祚唐家,永绥历服!”
李存勖三叩,司仪将他扶起,俯临百官、万民,众人齐呼:“大唐千秋万代,江山永固!”
“魏王李继岌亚献!”
李继岌跪拜,上香奉宝;起身恭立李存勖右侧。
“雅王李存纪终献!”
李存纪跪拜,上香奉宝;起身恭立李存勖左侧。
“礼成!”
万民欢呼,百官伏地大礼参拜,齐呼:“恭贺陛下,大唐江山永固!”
“众卿免礼平身!改元同光,大赦天下!”李存勖朗声道。
“我主万岁万万岁!”呼声此起披伏,震颤山河。
(李存勖在洛阳建立七庙:唐高祖、太宗、懿宗、昭宗和懿祖皇帝执宜、献祖皇帝国昌、太祖皇帝克用,册刘氏为后,大封宗室。与所有的开国王朝一样,复立的大唐一时威赫四方,令人向往的大唐盛世似乎真的荣光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