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卫州府衙。司曹来见刺史李存儒,躬身道:“李大人,魏州王府行台来了公文,请大人一观。”
“罢了,罢了!你就说说王爷有啥谕令吧。我最烦什么狗屁公文了。”李存儒摆摆手道。
“回大人。王府公文告诫,因我晋军主力大举北调镇州作战,各地务必加强戒备,严防朱梁贼军趁虚来袭。”
“朱梁贼军趁虚来袭?不会的!本刺史坐镇卫州,谁敢来犯?本刺史这三百斤的臂力,哪个不知!”
“大人,小心使得万年船。我卫州离那朱梁宣义军滑州大本营最近,还是莫要大意。依卑职之见,明日上交免役钱的戍卒遣返一事,不如暂缓。”
“暂缓?没必要!守城的士卒,能足数上交免役钱的也就是一半。两千人,一人五钱,一千两银子啊!这如何舍得!敌军来犯,单报本刺史。就凭我手中两口百十斤的石锁,定叫他们有来无回!本刺史就怕他们不来,我这两条胳膊近来真的有些痒了,来了,就有陪练的了!”李存儒说着说着站了起来,挥舞着胳膊,哈哈大笑。
司曹不好再说什么,躬身而退。
2
卫州城校场。四门守军齐聚校场。李存儒端坐在观演台之上,冲司曹一挥手。司曹趋前高声道:“为了不务农时,让大家多多与家人团聚,刺史大人特加恩赐,每人缴纳五钱银子,即可免除下月兵役。交上银子,今日就可返乡归家了。不交银子的,继续登城据守。”
“太多!交得太多!”
“给我们留下点儿酒钱吧。”
“太多了,黑!”
……
众军兵像开了锅一样嚷嚷起来,一片混乱。司曹无奈地回头望着李存儒。李存儒拍案而起,厉声喝道:“肃静,肃静!交钱回家,无钱留守,天道公允。此钱皆上交王府,大王统军复唐所用。不想交钱,又想还家,也可!看见台口这两口石锁了吗?本刺史举给你们看。哪个如本刺史这般举起这两口石锁!谁的兵役钱,本刺史代交了!都给我瞪大眼珠子看着!”
言罢,李存儒跨到台口,轻舒猿臂,将两口石锁高高举过头顶。众军士纷纷叫好。李存儒索性挥舞着两口石锁在观演台上转了十几个来回,脸不红,气不喘!众人越发称赞。
李存儒放下石锁,再次高声道:“哪个举起这两口石锁,兵役钱,本刺史替他交!试试!谁来一试?本刺史决不食言!”
在众人的推搡中,陆续有几个壮汉前来试举,没有一个举得起那石锁。
众人无奈,有钱的交钱返家;无钱的嘟嘟囔囔返回城上。李存儒看着堆得像小山一样的银子,心花怒放。
3
卫州府衙后堂。天还没放亮,司曹慌慌张张跑来,连声喊道:“刺史大人,刺史大人!梁军杀进城来了,杀进城来了!”
李存儒衣冠不整,冲出屋门,急问道:“梁军何时来的?怎么没早来报闻?”
“大人啊!朱梁庄宅使段凝与步军都指挥使张朗引兵夜渡大河,今日四更登城而入。卑职也是刚刚得到信报。大人,梁军快杀到府衙了。快逃吧!”
“逃?本刺史怎能弃城而逃!随我退敌!”李存儒抄起门口两口石锁冲了出去。
司曹不敢跟随,反向而逃。
李存儒来到府衙门口,大批梁军三面逼近。李存儒大喝道:“我乃卫州刺史李存儒,梁贼,不要命的上来与本刺史一战!”
梁军骇然却步,一员梁将大声道:“一起放箭!射死李存儒!”
梁军纷纷张弓搭箭,箭如飞蝗,直扑李存儒面门。李存儒挥舞着两口石锁遮挡,击落数十箭矢。李存儒兴起,挥舞石锁冲下石基,直奔梁军杀来,连连砸到十几个梁兵,吓得梁军纷纷后退。几个机灵的绕到他侧背,一起放箭。好几枝飞箭射中李存儒后心,李存儒踉跄两步,仆地而亡。
(二将攻占卫州。梁军招讨使戴思远又与段凝攻陷淇门、共城、新乡,于是澶州之西,相州之南,皆为梁有;晋人失军储三之一,梁军复振。梁帝以张朗为卫州刺史。)
4
魏州王府行台。李存勖正与众人议事,斥候来报:“启禀大王,梁军渡河偷袭,连连攻陷我卫州、淇门、共城、新乡等地,卫州刺史李存儒大人被害。”
“啊!梁贼如此猖狂,实在可恨!传令,立即点兵,本王要手刃梁贼!”李存勖站起大呼道。
李嗣源急忙拱手力劝道:“大王息怒。我军正大举围攻镇州,此时不宜与朱梁决战。诸镇多事,还请大王坐镇行台。由末将领兵,前去阻止梁贼北进。”
李存勖慢慢坐下,闷声不语,冲斥候摆摆手。
斥候躬身而退。
正在沉默间,小军领着晋阳使者进来。使者跪倒案前,伏地大哭道:“大王,大唐特进、河东监军使张承业大人三日前在晋阳病逝。”
李存勖豁然而起,指着使者厉声道:“大胆狂徒,你竟敢诅咒七哥!不要命了吗?”
使者愈发悲痛,连连叩头道:“张老大人的确去世了,太夫人已去守灵。”
李存勖跌坐帅椅之上,连连摆手道:“退下。退下!”
使者连忙爬起,躬身而退。
(李存勖闻丧,不食者累日;先命李嗣源率部出屯相州,又传命河东留守判官何瓒代知河东军府事,天雄军判官王正言、内牙马军指挥使李绍斌负责守卫魏州;然后带领亲校赶回晋阳奔丧。)
5
晋阳张承业府邸。府邸之前,特进、河东监军张承业的出殡大礼正在举行。孝男孝妇哭声震天,许多军民也拜伏于两旁号哭不已。司仪高喊:“孝子祭灵!”
张家子弟在张瓘的带领下哭倒灵前,一个个泪如雨下,行八拜重礼。张瓘伤心欲绝,瘫坐在地,搂住灵桌一腿,不肯放手。亲军好容易才把拖开,继续跪伏。
司仪再次高呼:“大唐尚书令、晋王千岁献祭,奏哀乐!”
李存勖披麻戴孝,在亲兵搀扶下,率众文武,大礼祭拜。
哀乐阵阵,晋王李存勖率王府宗室,大礼参拜。李存勖并未悲泣,面色凝重,双手举香奠酒,缓慢而恭敬,似乎抑制着巨大的痛苦,也似乎强压着莫大的心思。
李存勖最后沉痛祝告道:“张大人安心去吧。小王一定扫平逆贼,重振大唐!”
“扫平逆贼,重振大唐!”众人三呼。
李存勖站起,哀乐骤停。王府宗族躬身而退。
司仪三呼:“太夫人献祭,奏哀乐!”
哀乐再起,众人急看。
李克用夫人刘氏、曹氏在丫环的搀扶下,来到灵前跪下;后面还跟着一个老尼,正是李克用死后落发出家的魏国夫人陈氏,法号智愿,低眉垂首,捻着佛珠。刘氏流着泪举香奠酒,曹氏跟着大礼参拜。刘氏站起,哀乐停息。曹氏却不肯离开,终于失声痛哭。那老尼智愿也不肯起身,虽未出声大恸,却抽泣哽咽,更见悲切。更多的女仆过来,将曹氏架走。智愿站起,手中仍不停地转着念珠,低首默祈一番,方才含泪离去。
司仪高喊:“岐王千岁献祭,奏哀乐!”
众人惊呼,谁也没想到赫赫有名的凤翔岐王李茂贞,千里迢迢亲自来祭奠张承业。
在起起伏伏的哀乐声中,李茂贞在亲兵搀扶下跪倒灵前。李茂贞望着“大唐河东监军使”几个大字,不由得老泪纵横;双手颤抖着拈香奠酒。敬罢,李茂贞伏地大哭:“张大人,张大人!承业兄,承业兄啊!”
哭声惨然凄厉,令众人生叹。
亲兵拉他不起,晋王派人来劝;李茂贞竟然猛地一挣,一歪身子,索性坐在地上,像妇人一样抚腿大哭:“大唐啊大唐,先帝!先帝……”
众人闻听,也纷纷放声大哭:
“大唐,大唐江山,大唐社稷……”
吹鼓手不知是累了,还是受了感染,也丢下响器,大哭起来。
一时哭声大作,哀凄缠绵。
忽然凤翔亲兵疾呼:“快来人啊!岐王千岁昏过去了!”
李存勖亲自指挥亲校抬走了李茂贞,哭声才慢慢低下去,送葬大礼得以继续。
司仪高喊:“吴国使者献祭,奏哀乐!”
吴使上前行礼……
然后各镇将帅大员依次献祭。
哀乐声声,凄婉缠绵,久久回响;一队队疆场驰骋纵横的铁血男儿泪流满面,起起伏伏,大礼参拜。为张承业这名兢兢业业的大唐宦官痛哭流涕。
直到天色黑漆,送葬队伍方才起行郊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