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汗大队门前那条山水沟平时非常安静,河漕中只有细线似的一股小溪在流淌,踩着溪流中的石头就可以跨过去。
林陆出了山口跨过了河漕往供销社那边走时,看见了他的小伙伴供销社主任的女儿右娜在羊盘上掏沙葱,他便向她走了过去。右娜是他最要好的异性朋友,他对她有着特殊的感情,朦朦胧胧中他对她产生了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用文学的语言去表白的话,或许可以叫作初恋。当然了,右娜对他同样也有此种情愫,否则他便成了单相思,尽管他们只有十岁。
右娜听见了脚步声抬头见是林陆,站起身来热情洋溢地说:“林陆,你去哪儿了?”
林陆赶快回答:“昨天跟着白英哥哥到那仁花家喝酒了,晚了就没有回来。”
“噢,你父母昨天晚上到处找你,我阿爸和额吉告诉他们说你跟着白英走了,他们才放心了,知道你和白英很要好,所以才没有追到南山里去找你。”
“是吗?我父母亲真的找我了?”
“可不是嘛?害怕你被狼吃了。”右娜似乎发觉自己说错了话,马上纠正说,“对不起!我说错话了。”
林陆说:“没关系。”他边说边帮右娜挽起了沙葱。
前几天下了那场大雨后,羊盘上到处长出了沙葱。沙葱像枳机棍棍那样粗细,大约五六寸高,拔回去可以腌成菜就饭吃,这种野葱在草原上很受牧民们欢迎。
右娜说:“我很喜欢吃沙葱,拿它就肉吃很香。草原上没有蔬菜,我们家喜欢吃沙葱,所以我才来掏的。你也掏些回去给父母亲吃。”
林陆说:“前两天我给家里掏回许多,管够吃了,今天我帮你掏。”
“谢谢!”右娜望了他一眼笑着说。
林陆边帮着掏沙葱边问:“你们学校放假了?”
右娜回答说:“放了,过两天再去,反正离县城也不远,经常可以回家来见见父母。我姐姐也从农业学校放假回来了,她也挺爱吃沙葱,所以我就出来掏了。”
右娜和林陆同岁,她每星期都要从学校回来与父母住上一两天,所以与同年的林陆混得很熟,两人只要见面就有说不完的话。她虽然年纪小,但她长得很美丽,非常可爱,人很活泼,性格也温柔。林陆很喜欢和她一起说话或者玩耍,她也经常主动找他玩,冥冥之中两人有缘似的,只要见面就很亲热似的,有许多话要说。
“我让我姐姐从学校那边买了一本小说,是外国名著,叫《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苏联作家写的,我的汉文不是十分好,送给你,不知道你喜欢不喜欢?”
林陆感动地说:“谢谢右娜,我一定要把书钱给你。”
右娜说:“我不要你的钱,以前和你叙谈时就知道你喜欢看小说,我就托姐姐给我买了一本,就当礼物送给你。”
林陆说:“那好,我也一定要送你礼物,礼上往来,你说对不?”
右娜说:“那倒不必,我知道你想当作家,将来真要成为作家可别忘了我。”
“怎么会呢!我来到草原上结识了不少朋友,你是我最喜欢的异性朋友,我怎么可能忘记你呢?”林陆动情地说。
“你不可能永远待在草原上,秋天到来时你说不定就要回山前的河川县了。其实河川那是个非常富饶的地方,我父母年轻的时候就在那儿住过,后来搬家到了这里。”
“是嘛?他们在那儿待过?”
“我不知道,也没有问过,听说叫什么西滩。”
“西滩?和我们村挨村,只有二里地。”
“是嘛?”
“可不是咋的?”
右娜继续说:“父母是在那儿恋爱结婚,结婚之后才搬到这儿来的。我姐是在河川出生的,而我却出生在这儿。我姐刚从学校回来,她的男朋友好像就是你们那边的,详细情况不是非常清楚。”
两人正说着,突然听到有雷吗般的响声,他们抬头看时,就见一群马沿着山水沟向这边奔来,后面一位骑手骑一匹黑马,手里扬着套马杆在追逐一匹大约三岁的半打马。那马很健壮,四蹄飞扬奔跑在马群左边,拼命地奔跑,想摆脱牧马人的追赶。牧马人的马上技巧非常娴熟,他双手平举着套马秆,两腿磕着坐骑的肚子,那坐骑飞也似的追赶着那匹半打马,就见他手一扬,套马杆的前套就准确无误地飞向那匹马。半打马被套住时仍然拼命向前狂奔,那骑手屁股往后一错就坐到了马鞍后面,然后使劲拧动着套马杆,跨下的骑马在他的指令下四蹄往住收。被套住的小儿马脖子被勒得上不来气,一下子倒在地上。又一匹骏马随即飞驰而来,骑手从马背上跳下来,跑到那匹小儿马跟前,用马笼头拴住了它。
林陆和右娜一眼不眨地看着他们套住了那匹小儿马。林陆激动地说:“骑手好厉害,身手不凡。”
右娜说:“这算什么,给马打鬃的时候那才威武呢!每年春末夏初,都是牧区打马鬃、烫马印,煽马的最好季节,也是牧区一年里的一件大事,对在牧区生活的牧民来说,这可是个表现个人英雄形象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年轻的牧人,盼望参加打马鬃比盼过节还心切,希望这一天能早点到来,以便好好凑凑热闹,出出风头,过把骑马、抓马、套马的瘾,说不定表现突出,还会被哪家漂亮的姑娘相中,找个对象什么的。因为,一个马上的绝顶高手,会被牧民们看做英雄,那自然更是姑娘们追逐的目标。况且,一年也仅有一次这样的机会,错过了,还要再等到来年,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你一定会赶上的。”
林陆激动地说:“太好了,到时候希望你能陪我一起观看,而且还可以给我当解说员。”
“只要我能够从学校回来,我一定陪你一起去观赏。”
“那就一言为定,我等你回来。”
右娜抬头望一眼林陆的眼睛,然后说:“只要我能赶上就绝不耽误。沙葱挖够了,咱们到山水沟洗洗手吧!”
“好!”
两个小伙伴就来到了山水沟前,找了一块能够到河水的地方蹲下来洗手,然后两人带着沙葱往回走。右娜说:“我姐姐要从农业技术学校毕业了,听说就要留在你们河川县农业局工作。我姐夫就是那儿的。我姐姐从小就学汉语,一会儿你到我们家拿书的时候就能见到我姐姐,她叫左娜。”
林陆说:“你姐姐若在我们河川县参加工作了,你将来是不是也要到那边去?”
右娜笑笑说:“我姐姐早就说将来带我到河川县去,那儿比山里繁华,我也想跟她去那边见见世面,我父母亲也同意了。”
“是啊!有县城有广袤的平原和绿色的庄稼,只可惜去年到今年那儿的人们挨饿。其实也并不是当地遭灾,而是粮食都支援遭灾的地方了。河川县产了粮食人们却没有饭吃,所以我们才逃荒出来的。不过,情况好转之后我们要回去的,那儿确实是个好地方,我从小看书,知道‘黄河百害唯富一套’的说法,指的就是八百里河川。其实我们家乡很美丽。”
右娜说:“假如你真的回去了,也许我们在河川还可以见面的。”
“但愿如此。”
两人回到供销社前边时,右娜就带着林陆走进她家的蒙古包。一个二十岁左右的蒙古族姑娘正坐在地毯上看书,她见妹妹带着林陆进来后她放下书说:“啊!掏了那么多沙葱呀!”她边说边望着陌生的林陆,然后对妹妹说,“右娜,这就是你说的那个爱看书想当作家的林陆吧?”
右娜说:“正是!林陆,这就是我姐姐。”
林陆望着左娜说:“左娜姐姐好!”
左娜笑道:“果然机灵,怪不得我妹妹夸你,说你非常聪明,从小就想当作家,不简单。不管将来是否能够成为作家,但是有抱负有理想就肯定有前途。听说你们家是从河川县逃荒出来的,你告诉我,你们家住在什么地方?”
林陆赶快回答说:“柳树镇。”
左娜听了睁大了眼睛,继续问:“柳树镇是个大镇,你们家是住在镇子上还是住在乡下?”
“住在柳树镇西北边,一个叫古树村的地方。”
左娜吃惊地举起了双手说:“啊!太巧了吧!我恋人就是你们村的,他叫倪雷秋。他还有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大弟弟叫倪雨秋,二弟弟叫倪雪秋,妹妹叫倪雁秋。他们就住在古树村。那地方我还去过一次呢!”
林陆听了高兴地说:“是嘛?你恋人他大弟弟比我大四岁,二弟弟大我两岁,雁秋和我同岁。倪雪秋十来岁开始就给生产队放牲口,现在还在喂马。”
“是啊!他们的父母亲双亡,是他哥哥把他们兄妹三个拉扯大的。他哥哥倪雷秋考上农业技术学校后就把他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留在了村子里。听说雪秋每天和牲口打交道,倒也自在。不过我们马上就要分配到河川县城农业局去工作了,可以关照他们兄妹三个了。”左娜说得神采飞扬。
右娜说:“姐姐,林陆是个书谜,我让你买的《钢铁是怎么炼成的》就是送给他的。”她说着走到自己的书柜前拿出了那本崭新的小说,双手递给林陆说,“送给你,希望你真的能够成为一名作家。”
“谢谢!我决不辜负你的期望。”林陆兴奋地接过那本崭新的小说。
左娜对林陆说:“林陆,你们如果回到古树村之后,说不定咱们还会见面呢!”
“是的,肯定可以再见的。”
左娜说:“河川是个米粮仓,自然灾害过后马上就会好起来的。”
林陆与左娜闲聊几句后就告辞了。
右娜送他出来,走到蒙古包外面的时候,他说:“右娜,要不要到我家坐会儿?虽然那只是一个仓库,但是被我母亲收拾得挺干净。”
右娜笑笑说:“也行!我去看看。你母亲非常和蔼可亲,我和她很熟悉。”
“那就随我去吧?”
林陆带着右娜来到他的家里。所谓的家是一间放皮张的的库房,房间内靠后墙边垛着很高一摞干透了牛皮,靠门口左边腾开一块地方,铺上了牛皮,牛皮上面铺了褥子,一家三口的被子就叠放在墙角。屋里没有炉灶,炉灶垒在门外的村灶下边。胡兰是个小脚女人,解放前河川的女孩子非常时髦裹脚,她父母就把她裹成了一个小脚女人。
胡兰正坐在家里纳鞋帮,抬头看见林陆带着右娜进来,很高兴,马上站起来,首先对右娜说:“右娜,你来了?坐哇!”
右娜微笑着说:“大娘,纳鞋帮呢?”
“是啊!这些天羊毛也剪完了,我就没有可干的事了,在家里替别人做鞋,也好换点吃的回来。小陆,快给右娜倒茶水喝。”
林陆答应着就往温壶旁边走。
右娜说:“不用了,我不渴。”
林陆说:“右娜,我们这儿太寒酸了,连个凳子都没有,你只能坐到地铺的褥子上。”
右娜说:“我就不坐了,来看看大娘就行。大娘,有空到我们包里去坐,我额吉说您很和善,非常喜欢和您说话。”
“行,我有空一定去和你妈说说话。你大很有本事,当上了供销社主任。”
林陆赶快纠正说:“妈,人家右娜管她父亲叫阿爸,只有咱们河川人才管父亲叫大。”
“噢!对对对!”胡兰赶快改正说,“对,是叫阿爸。”
林陆对母亲说:“妈,右娜送我一本苏联小说,我很喜欢。我也想送她一件礼物,想把我脖子上戴的长命锁送给右娜做礼物,您看行吗?”
胡兰一听睁大了眼睛,然后说:“林陆,那是你大为你找人做的长命锁,从小你就戴着,只有到了十二岁生日那天才可以请念佛之人为你打开。你的生日是农历十一月十四日,到那时才能开锁,万万不可送人。”
右娜赶忙说:“大娘放心,我不会要他的长命锁。”
胡兰说:“好孩子,你比林陆懂事。”
林陆说:“妈,我知道这些都是迷信,既然您不让,那我也就不把它送人了,可我总得送右娜点什么东西留作纪念吧?”
胡兰想想说:“妈妈有只塑料手镯,不值钱,你把它送给右娜做个纪念,就当你们小孩子的游戏。”她说着从自己手腕上脱下那只一直戴在手上的所谓手镯,递给了林陆。
林陆接过来对右娜说:“右娜,就算我的一点心意送给你。”
右娜说:“这多不好意思,大娘戴着好好的,怎么能送我呢?”
胡兰说:“右娜,你是个好孩子,和我们家林陆很要好。既然你送了他那么贵的书,他也应该送你点礼物,礼上往来嘛。再说这个手镯是塑料的,不值钱。”
林陆说:“右娜,虽然东西不值钱,但是礼轻情意重,你就收下吧!”
“孩子,你就收下吧!”胡兰也说。
右娜只好说:“那我就收下了。”
林陆亲自将那只塑料手镯戴在右娜手腕上。
右娜让林陆搞得脸都红了。
林陆送右娜出来后,对她说:“你送我的小说我要永远留着。你姐夫和我们是一个村子的,也许咱们会经常见面的。”
右娜说:“那是肯定的,毕竟姐夫的两个弟弟一个妹妹和你住在一个村。对了,你和他们三个关系如何?”
林陆笑笑说:“你要我说实话吗?”
“当然要听真话。”
“老实对你说,倪雨秋还可以,可倪雪秋学得很坏,偷鸡摸狗,打架斗殴,欺负女孩子,村子里给他起了个外号叫‘赖痞’,是个没人见得的货。”
右娜吃惊地望着林陆说:“是嘛?那么我姐夫倪雷秋那人怎么样?”
林陆说:“他一直在外读书,除了假期很少在村子里出现。我对他不甚了解,听说他从小学习成绩不错,所以才考上了农业技术学校,将来可能要当干部了。”
“是的,肯定要当干部。”
林陆说:“我不该在背地说倪雪秋的坏话,但那确实是真的。你假如有机会到了我们村就会知道我说的绝对不是假话。”
右娜说:“我信,你们从小在一起,不可能无缘无故地说他坏话。”
“你若将来到了我们村一切全能知道。倪雁秋人长得一般,性格还不错,由于父母亲早亡,所以在家里学会了做饭,如今兄妹三个的家务都是她在做。”
右娜说:“雁秋和咱俩同岁就挑起了干家务的重活儿,真的不简单。雁秋一直不上学嘛?”
林陆说:“上过两年,后来就不再上学,回家做起了家务。”
“我姐嫁给倪雷秋,我肯定会到你们村去的。明天我就到学校去了,也许下个星期日回来,或许过几个星期才能回来。你回去吧,再见!”她说罢转身往蒙古包去了。
林陆站在原地望着右娜离去。
然而,不知为什么,林陆在草原上再也没有看到右娜,直到他离开草原也没有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