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陆家的蘑菇种植又开始了,他带着爱美去了沙青家一趟,除了去串门之外,更主要的是细致地学习养殖蘑菇的技术和经验。爱美和沙青的妻子一见如故,两人有说不完的悄悄话。
沙青夫妻一如既往地热情款待林陆,让第一次上门的爱美格外感动,从此以后两家来往更加密切起来。
林陆工地亏本,欠下了许多债务,但是白灰厂和种植蘑菇让经济紧张的家庭生活得到了些许缓解,不过窟窿大补钉小,远远弥补不了包工所亏下的债务。这年的春节,他们一家不好过,大年三十都有人来讨债,他没有钱能够全部偿还人家的债务,只能挑选紧要的先还点,其余的还得多说几句好话,答应白灰厂和种植蘑菇挣钱后立刻还债。
春节刚过,郝飞云突然来到林陆家,对爱美说:“姐姐,给林霄准备一下衣服和行李,一两天我带他到前山县桦山化肥厂上班。”
林陆一家听了非常高兴。爱美更是喜笑颜开。林霄高兴得一跳丈二高。连正在上中学的林瑞也乐得合不拢口。一家人赶快为林霄准备衣服和行李。没想到一家人白高兴了半天,第二天一大早,郝飞云过来对他们说:“事情有变,林霄去不了啦,还是等明年春天去当兵吧!”林陆一家人傻眼了,白白忙碌了半天,却又有了变化。
桦山化肥厂的工作是郝飞云最小那个妹妹俊秀的。俊秀十八岁时,郝飞云通过劳动人事局的关系把她安排到了前山县桦山化肥厂当了工人。俊秀经常回柳树镇,就与在柳树镇和哥哥一起做买卖的菅玉腾相识,并且偷偷相恋。俊秀一直没敢告诉父亲和哥哥,她和菅玉腾打得火热后,居然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化肥厂,跟着菅玉腾住到了人家家里,工作自然也就不要了。郝飞云接到桦山化肥厂的电话非常生气,也不去找俊秀,就把工作另外给了别人。他起先决定把指标给外甥林霄,结果回家一说,老婆冀巧芳却反对,她说:“不能把指标给林霄,给了我外甥女吧!”
郝飞云说:“我已经告诉姐姐了,要让林霄接替俊秀去工作。”
“不行!这个指标不能给林霄,必须给我外甥女。”
“我不能出尔反尔!”
“我说不行就不行,坚决不能把指标给林霄,否则我和你没完!”
郝飞云硬不过老婆,只好把俊秀丢掉的工作指标给了老婆冀巧芳的外甥女。
林陆一家空喜欢一场,没有办法,指标是人家郝飞云通过关系搞到的。俊秀不干了,郝飞云可以把指标要回来给任何人。
三月初,林霄被郝飞云带到了云广市武装部,让他从那儿当兵走。林陆当时就有些疑惑,他问飞云:“林霄是河川县的城市户口,从云广市当兵走了将来回来怎么安排?”
郝飞云非常自信地说:“这事你不要管了,我既然能够送他去当兵,就能保证他转业回来安排工作。”
林陆没有再说什么,人家当舅舅的要送外甥当兵,他做父亲的也管不了,何况儿子林霄特别喜欢当兵。
云广市的武装部长叫韩忠,公路圪梁人,他和郝飞云是发小,两人从娃娃耍大,关系非常密切。韩忠如今是云广市的武装部部长,送个人去当兵不算困难,可是他那里也没有富余指标,只能通过领兵的人走后门送走林霄。林霄就这样走后门当了兵,将来回来能否参加工作让林陆很担心。郝飞云送走好几个亲人去当兵,回来也都安排了工作,但是到了林霄当兵这一年,指标特别紧张,他没有从河川县弄到指标,只能送林霄到云广市,让他从那儿去部队参军。
林霄终于如愿以偿地当了兵,到了新疆沙雅县当了武警战士。
就在林霄当兵走的同时,林陆也要到北京鲁迅文学院作家短训班进修,他的一切开销和家庭支出都来自柳树镇白灰厂和家里的蘑菇种植。他走的时候,将种植蘑菇的事情完全交给了妻子爱美,由她带着妹妹爱珍和妹夫萧武进行种植和销售。
鲁迅文学院的作家短训班学习地址并不在文学院那边,而是设在海淀区翠微路中学院内。翠微路中学比较大,除了教学楼之外,另外还有一处院子,既有教室又有宿舍,专门用来接待来自全国各行各业的培训与学习的,学校从中收取一定的管理费用。接到详细通知后,林陆才想起了古树村那九位下乡知识青年就是从翠微中学毕业的,这些知青陆续离开了古树村,大多被国家招去当了工人,也有的在知青大返城的时候才回去,如今这些知青在干什么他一点也不清楚,假如有机会他可以询问一下,或者能够在他们母校找到他们的线索。
林陆按照通知书上的路线图,从北京车站下车坐地铁换乘一号线到公主坟下车,出站后步行到了翠微路中学。中学门口有张布告,告知学员们报到地址,他走进了报到处,看见有一群同学围在两名女老师面前进行登记。
女老师说:“把你们的通知书拿出来,逐个报名。”
学员们来自全国各个省份,北方省的学员有好几位,排在林陆前边准备报名的就有一位女同学是山峰市的,她叫闫玉艳。闫玉艳长得不算很漂亮,但在面前这帮女同学中还算有点亮色。她报名后站在一边观看后面同学们报名。
女老师接过林陆的通知书,然后说:“林陆,说说你的详细地址。”
林陆说:“北方省河川县城关镇北外环路37号。”
“交二百元学费,然后领取学习资料。”
林陆交了钱领了资料,还兑换了饭票,然后来到一边。
闫玉艳望着林陆说:“咱俩是老乡,我也是北方省来的,咱俩只是住的远了一些,我在东,你在西。你是干什么工作的?”
林陆与闫玉艳边往宿舍走边说话,他说“我现在就是一个游民,过去当过教师,也曾经当过包工头,干什么都是一瓶子不满半瓶了晃荡,到头来一事无成。”
“林陆这个名字我仿佛在哪儿看见过?对啦!鲁迅文学院的学员作品集上有你的作品,对吧?”
“有过一篇习作,不值得一提。”林陆凄惨地一笑。
闫玉艳说:“咱俩既是同乡又是同学,希望彼此关照着点儿。”
“行!你在什么单位高就?”
“哪里有什么单位?高中毕业以后回家待业,利用业余时间写点小说,但没有一篇能够问世。如今前来参加鲁院作家短训班学习,希望自己能够在这条路上走下去。”
“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
“是的,我也有同感。”
两人说话之间来到了宿舍内,林陆说:“咱们先认认各自的房间,有时间再叙谈。”
“好!”闫玉艳答应着去寻找自己的房间。
这是教学楼的底楼,一条过道,两边就是宿舍,北边为女生宿舍,南边为男生宿舍,共计十间屋子,每间屋子放有四张分上下铺的铁床,可住八位同学。林陆走进一号宿舍,已经有两位同学住了进来,其中一位是北方省通曼人,说话有浓重的东北味儿,他叫李铁军。另外那位是个残疾青年,患小儿麻痹留下后遗症,说话行动都不利索,但他爱好文学,是个写诗的。
又有几位同学陆续走进来,有江西省的诗人王进,浙江省写小说的刘涛,湖南省小说家孙文亚,河南省的刘键和陕西省米脂县的王纯。李铁军被指定为一号宿舍的组长,管理小组的纪律和事务。房间内有床有铺盖,个人只带一些简单的行装和洗涤用品就可以了。大家要在这里学习半年时间,每人只交了二百块钱住宿费和听课费实在不算高。当然了,吃饭需要自己另外掏钱,一些学习资料什么的还得自己购买。半年下来,即使再节约每位学员至少也得五百块钱开销。八十年代末,五百块钱相当于一个科级干部一年的工资。
林陆善于与人交流,一个小时就将屋内同学各自的情况摸得差不多了。这些同学当中真正算得上作家的并没有几个,除他本人算是北方省作家协会会员之外,孙文亚也是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其它人则都是白头牛一个,准确地说他们还没有在正经刊物上发表过作品,以文学青年的求学精神报名前来学习而已。
晚上吃饭的时候,大家都到了餐厅,拿着预先领好的饭票和钱票去窗口打饭。饭菜的花样很多,喜欢什么吃什么,条件好的同学自然要吃点好的,条件差的当然不会与别人攀比,吃些窝头炒白菜什么的。林陆虽然包工赔了钱,但他不愿意让自己吃窝头,仍然要了两个白馒头和一份肉炒土豆片,然后坐到桌子前悠然自得地吃起来。
闫玉艳端着一盘炒菜和两个馒头走了过来坐在了林陆身边,并且说:“林老师,我从名录上看到,你已经是北方省作家协会会员了,怎么还来求学?”
林陆抬头望着对方笑道:“学无止境,出来深造就是为了进一步提高文学创作水平,听说给咱们讲课的都是大作家,听他们讲课肯定能够帮助我们提高创作水平,增强文学修养。”
“可我连一篇作品也没有发表过,相比之下我很惭愧。”
“你很年轻,刚刚踏入社会,到我这个年龄你大概已经成为一名不错的女作家了!”
“你三十几岁?”
“三十九了,明年就是跨入不惑之年,可我还是一事无成!”
闫玉艳望着林陆说:“怎么能这样说呢?你发表了那么多作品,而且已经成为省级作家协会会员,应该算是小有成就了,为何如此自卑?”
林陆苦笑一下说:“你不了解我的情况,我出生在河川农村,从小爱好文学创作,十几岁就在地方日报上发表过豆腐块,虽然那不算什么文学作品,但也可以激励我不断地求学。我结婚比较早,二十岁就结婚了,所生一儿一女,二十二岁出外当工人,二十四岁被迫返回农村,地方上发现我是个人才,派我到陕西省榆林地区调山药籽,体验了一把贫困地区的艰难生活。那次工作做得比较出色,回来后大队就派我去学校教书,当上了民办教师,可是没过几天,大队就将我调回生产队任副队长,后来又当上了政治队长,但我毕竟是个文人,不懂得官场那些弯弯饶,因此我半道辞职不干了,再次返回学校当民办教师。这一干就是六年教师,后来还考上了代课教师。当教师六年正是我不断学习写作的六年,其间我创作过一部长篇小说,谁知却被北方省人民出版社的责任编辑给枪毙了。虽然没有真正发表过一篇象样的作品,但是我得到了充分的磨练,增加了许多知识和丰富的经验。改革开放的钟声敲响了,我放弃了代课教师出去跑买卖,先后跑东北四五次,虽然没有挣多少钱,但也锻炼了自己。包产到户时,我再次返回了农村,与妻子一起承包了二十多亩土地,那一年我收入比较高,是村子里收入最高的。我原打算在村子里种几年地,然后再出去做生意,没有想到自己却卷入一场赌博活动。妻子反对我赌博,向她当警察的弟弟告发了我,结果我被抓了。我的同村好几个人受到了连累,大家把我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我没有脸面在村子里待了,买了一辆小四轮拖拉机把家搬进了县城,第二年我卖了四轮车开始当包工头,一干就是六年,包工头一年有半年时间不能施工,我可以利用冬天坐下来写作。这六年中我写了近二十万字的作品,并且都发表在全国各地的各类刊物上。其实我当包工头是失败的,结束包工生涯时一算帐,赔了七八万。好在我当包工头的六年中,每当冬天就能够坐下来写作,我的作品是在这个期间先后发表的,本来可以专门坐下来搞创作的,但是我赔了钱,那些债主不让我安心写作,每天上门讨债,我是被迫出来参加学习的。换句话说,我一边求学一边躲债,这就是我已经成为了作家还要来此学习的主要原因。”
“哇!看不出来,你的经历非常曲折而丰富,这可是你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创作源泉呀!”闫玉艳赞叹林陆的人生经历。
李铁军、王进和孙文亚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桌子前,边吃饭边听林陆叙说自己的人生经历,他们个个听得很出神。
“不好意思,让同学们见笑了!”林陆发现同学们坐过来听他叙说,抱歉地说道。
孙文亚笑道:“林哥经历非凡,创作也稍有成就,将来一定能够成为文学界的佼佼者。”
诗人王进说:“我虽然发表过一些歪诗,但还没有加入江西省作家协会,据说发表作品必须达到一定数量才准予入会。”
孙文亚说:“那是当然的,各省作家协会要求会员的标准不太一样,但是大体上没有太大出入。我们湖南省作家协会要求入会会员必须要省级刊物发表作品五万字以上,才能准予入会。当然了,假如你的作品一鸣惊人,即使没有达到作品所要求的数量也可以入会,作家协会也会灵活掌握的。”
李铁军说:“很惭愧,我还不是作家协会会员,也没有叫得响的作品。”
林陆笑道:“文学是慢功,不能急欲求成。其实我真正开始在省级刊物发表作品也是近几年的事情,文学道路上淘汰率太高了,当年我到北方省河江市参加文学创作会议时,会上有六十多位文学青年,那时大家都豪情满怀,立志要当作家,十多年以后回头再看,仅有三两位还在坚持搞文学创作,其它人都已另谋职业了。”
闫玉艳说:“文学界淘汰率极高,这是人所共知的问题,年轻人往往好高骛远,梦想着一举成名,来个鲤鱼跳龙门一步登天。殊不知当作家并非易事,没有深厚的文学修养和坚韧的毅力是不可能实现的。我也梦想着成为一名真正的作家,我和林兄一样,从小学开始学习写作,如今高中毕业已经两年了,我却没有任何建树。但是我有决心有信心,要在这条道路上走下去,不达到目的誓不罢休!”
“师妹好样的,希望你在这条道路勇往直前,永远不要退缩。”
闫玉艳说:“请放心,我愿意和各位师兄共同学习共同进步,半年时间虽然短暂,但俗话说的好,响鼓不能重擂,只要能够摸准文学艺术的脉博,坚持不懈,就一定能够成功!”
几位同学边吃饭边讨论文学,大家各持己见,讨论自然非常热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