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川县糖业公司大楼看似楼,其实只有一层,二层只是一个像天窗一样的通风设施,但是一层二层都需要混凝土浇铸成所谓现浇顶子,要求按照盖楼房的标准施工。
林陆雇佣了一批河北省瓦工,这些人很有经验,要比云广市那些瓦工技术水平高,但是在起用木工时,做钢筋工的何满松非要给林陆介绍他的一个老乡来做。
何满松是何满贵的兄弟,是个社会混混。林陆把糖业工程承包下来之后,何满松就让他哥哥何满贵对林陆说,他要承包钢筋活儿。林陆只得将钢筋活儿承包给何满松。何满松雇佣了两个师傅开始干活时向林陆提出要替别人承包木工活儿。林陆看在何满贵的面子上答应了,把糖业的木工活儿交给那个木匠。结果那木匠刚一开始就出了问题,给门脸柱子支盒子时出现了偏差,浇铸了水泥柱子后的第二天就发现柱子是歪的。林陆马上叫停,并重新雇佣了建筑公司的木工,推倒那些柱子重新浇灌,损失了水泥砂石不说,还耽误了工期。更加可恨的是何满松还赖住了林陆,非让他把木匠的工钱开了。林陆知道他是个社会痞子,何况中间还有何满贵副行长,弄僵了对自己不利,所以他只得给那个木匠发工钱,就当哄鬼一般。
工商银行的家属房正在建设中,云广市邬虎山带领工人具体施工。春雷的侄子叫春雾,专门在工商银行家属房那边看守工地。那天晚上春雾睡大觉,工地的水泵被附近的人偷走了他还不知道,次日工地没水只能停工。春雾只得去找林陆说明情况。林陆不得已又买了一只新水泵安上,告诫他下不为例,若再丢失就得自己赔。其实林陆是在敲打和提醒他,周围都是居民,你不认真下夜肯定就要有人偷工地的东西。
林陆顾不上再往下面工地跑了,什拉乡的工程就由李印具体负责。李印带领马明一伙工人在那边盖家属房,他不时回来找林陆要钱。林陆只得去什拉乡找书记把首批工程款提出来,除了购买材料之外,其余现金就留给了李印,由他负责购买一些所需材料以及雇佣车辆等等开支。什拉乡的书记叫吴海,他和林陆关系处得不错,所以林陆对那边的工程也比较放心。林陆并没有把向乡政府提取工程款的权利交给李印,工程款必须由他亲自去提取,李印只能直接从林陆手上借款,这是再简单不过的道理了。
然而,李印却死磨硬缠,从吴海书记手中悄悄支走了三千块钱现金。
林陆发现后非常生气,对吴海说:“吴书记,李印只是一个领工师傅,你怎么可以把钱直接借给了他?”
吴海说:“他每天到我办公室来找我,说工地没有了材料费,工人也没有钱买粮,需要我先支他一部分钱,我以为他和你说好了,所以才支给了他。”
林陆说:“他们的工钱已经超支了,你支给那么多钱,我还得还回要。”
吴海说:“你提前没有告诉我,我并不知道你们之间的关系,以后我不会再给他了。”
林陆为了要回这批款项,专门找到李印,对他说:“你私自从吴书记那儿借款,那么你所雇佣的四轮车和工人工资就由你来付款吧!”
李印是怕工地结束时拿不到工人的工钱,所以提前找书记支付了三千块钱,实际上他们工人工资已经剩下不到两千块钱,多支了一千多块钱,刚好够四轮车拉运费,但他却拖着不给四轮车司机付拉运费。
周方狗一直在给李印那边的工地拉运,他向李印算运费时,李印让他回县城找林陆算帐。周方狗没有办法,就带着老婆晓宁到林陆家里算帐。
林陆对他们夫妻说:“什拉乡工地的运输费都由李印付,他已经从乡政府把钱支走了。你们找我没有用。再说我也不知道你们的四轮车拉了多少东西,我怎么可能给你们算帐?”
周方狗说:“你的工地,我必须找你算帐。”
林陆笑道:“这你就不讲道理了,李印雇佣你去拉运,你的运费他记帐,必须他来付帐,而且他已经将你们的运费从乡政府取走了,你们赶快回去找他结算。”
晓宁听了说:“李印让我们来找你算帐,你却让我们回去找他,到底你们谁给我们算?”
“这不是很明白吗?你们的四轮车是李印雇的,运费多少只有他知道,我什么也不明白不清楚,怎么给你们付帐?再说李印已经从乡政府把你们的运费取走了。你们回去工地找他,假如他不给你们,你们带着他来找我,我保证一分钱不会少你们的。”
周方狗听了只好带着妻子晓宁走了,一走再没有回来,李印肯定给他算了帐,否则他们就会再来找工头麻烦的。
什拉乡工程结束之后,林陆将李印打发了,从此不再用他。马明是李印手下的师傅,他和妻子一直住在林陆家的南凉房里,李印被林陆打发后,马明也自觉地搬走了。
林陆把工地的重点放在糖业和柳树镇中学,多余的工人业已打发。
糖业门市全部是现浇顶子,水泥白灰和砂石用量大,搅拌机昼夜不停地工作,白天一班人晚上一班人轮流加班。建筑公司派来的技术员叫项熊,他每天坚守在工地,履行自己的职责。项熊是个唯利是图之人,总是想从林陆工地捞点好处。林陆不给他,他就出牛蹄子,故意找工地的毛病,一会儿说这不行,一会又说那不合格,总是不消停。为了不让他挑毛病,林陆经常给他点小恩小惠,也提着酒到他家里一聚,更多的时候是带他到小酒馆里喝酒。林陆的热情让项熊乐得合不拢口。项熊三天两头跟着林陆到路南的小饭馆吃饭喝酒,吃得项熊膘肥体壮。项熊的老婆很风流,有好几个伙计,他知道假装不知道,整天在外喝酒取乐。有其母就有其女,项熊的闺女也学着找男人开心。总之,这家人家极不地道,但林陆仍然小心翼翼并且热情关照着,否则项熊就会鸡蛋里面挑骨头,让他的工地不得安生。
林陆为了稳住项熊,曾经对他说:“你只要认真关照我的工地,将来我会关照你的。”
项熊听了非常高兴,梦想着林陆给他满意的好处费。
糖业门市部的外装修要求用白色瓷砖镶嵌,当地根本没有这种材料,只好雇车到铁山市去买。林陆就和郝明经理商量,要求糖业公司出一辆小货车跟他到铁山市拉瓷砖。郝明答应了,派司机与林陆前往拉瓷砖。这司机不是别人,正是仇四,而此时仇四不叫仇四,而叫王博。仇四是个农村人,哪里有工作,他专门掏钱买了别人的工作指标。那个卖指标的人叫王博,仇四顶了王博的工作指标却没有办法更改名字,只能叫王博。这也成了买卖工作指标中的一大笑话。仇四开车跟着林陆出发了,因过去两人产生过矛盾,所以林陆不大愿意与他讲话,只当他就是一个开车的司机而已。恰巧糖业公司也要拉点瓷砖回来装修公司旁边的另一个门市部,所以派会计小白跟车一同前往。林陆一路上都在和小白说话,倒也不闷。
仇四爱占小便宜的毛病与生俱来,卑劣行为死不悔改。到了铁山市装瓷砖的时候,库房管理员把瓷砖点给林陆之后就去会计那儿开票。林陆和仇四开始装车,仇四见那保管员出了库房,就趁机将人家的瓷砖多抱了几箱装上了汽车,并用苫布盖上,以防保管员返回后发现。
林陆看见后没有说话,却用卑视的目光扫他一眼,一丝冷笑挂在了嘴角上。结算帐之后,他们来到了大街上找家饭店吃饭,然后马不停蹄地赶回了河川县城,将瓷砖卸到了工地上。邱四却将偷来的那三箱瓷砖拉回了家。
糖业公司为了照顾一位残疾青年,让林陆把看工地的工作交给那个叫刘洪的残疾人。刘洪原来是糖业公司门市部的看门人,如今门市部拆了盖新房他就没有了具体工作,因此郝明提出让林陆关照一下,林陆只好照顾一下残疾人,让他看工地。然而刘洪毕竟是个残疾人,不能像正常人那样把工地看得滴水不漏,就有人钻空子偷工地的材料,甚至有人私下买通刘洪后偷盗工地的材料。一个叫祁晓的人也是糖业的职工,他经常到工地的门房来串门,晚上也要来与刘洪谈论点什么。一天黄昏,林陆本来应该回家了,但是他不放心工地,骑摩托车来到了楼房工地,刚把摩托车放在楼前,就看见祁晓两只手各提一大捆切成两米半长的钢筋,晃悠晃悠吃力地往外走,被林陆撞了个正着。
林陆拦住他问道:“你提着这些钢筋到哪里去?”
祁晓抬头看见了林陆,木朽木朽地将手中的大捆钢筋放在地下,吭哧了好半天才说:“他们工人要呢!”
“谁要呢?工人们已经下班,你就如此明目张胆地偷窃吗?”林陆不客气地说。
祁晓的脸红一阵紫一阵,手脚无措,不知如何应对。
“我假如送你到派出所的话,你怎么办?”林陆不客气地说。
祁晓听了脸色大变。
林陆本来可以送他到派出所,让他领教偷盗钢材的滋味,可转念一想,东西没有丢,将他送给警察,警察肯定不会轻饶他。罢罢罢!得饶人处且饶人。想到此他说:“本来应该送你到派出所,可我不想让你难堪,赶快把钢筋给我送回院子里去!”
祁晓被迫无奈,提起那两大捆钢筋往回返,进了后院放在了钢筋堆旁。
林陆把下夜的刘洪从门房中叫出来,对他说:“你是怎么看工地的?这么多钢筋被祁晓明目张胆地从这儿偷走,你的眼睛长哪儿去了?”
刘洪抽搐着脑袋半天说不上话来,脸红红地在那儿傻笑。
“下不为例,再发现此类事件发生,咱们前后帐一起算!”
祁晓狼狈不堪地离开了。
林陆看着祁晓那副可怜兮兮的背影感觉有些可笑,真是世界之大,林子之阔,什么鸟都有。
糖业公司大楼建设过程中,林陆再次接到了鲁迅文学院的邀请函,邀请他前往参加一年一度的文学讲座。他经过一番思考,最终决定前去学习,并且要带妻子爱美一同前往。
爱美听了担心地说:“工地正在忙,此时走了合适吗?”
林陆说:“把工地交待给手下的人看管,应该没有问题,何况咱们才走一个星期,不会受影响,放心吧!”
“两个孩子怎么办?”
“家里不是有爷爷奶奶,正是暑假期间,让爷爷奶奶照顾他们。”
爱美也想去北京转一转,所以她就和公公婆婆商量。
林雄说:“你们去吧,孙子孙女我们照看。”
爱美便把林霄和林瑞交代给公公婆婆,他们夫妻去火车站坐火车走了,第二天上午就到了北京。在北京火车站下车后,他们坐环城车到了东郊,住进了鲁迅文学院宾馆。林陆每天前往教室聆听那些文学大师的讲座,妻子爱美则去逛街。爱美对北京不熟悉,不敢往远处走,只在附近转商场。
文学讲座上,几位文学大家给文学青年们讲解文学创作,其中有几名著名作家,他们分别在会上做报告,重点讲了他们如何开始文学创作的,又如何通过艰辛创作成名成家的。其中讲《七根火柴》的创作时,有句话给林陆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说:“你写什么呢?就写那些让你心尖子拨拉的事情。”
是啊!既然能够让作者心尖子拨拉,那就肯定能够打动读者……
林陆联想到自己几年的包工生涯,最让他痛心的是那些逼迫包工队头们送礼的贪官们,假如能把这样的作品写深写透,肯定能够震动文坛。于是他的头脑之中开始酝酿一篇小说,打算在冬天清闲下来时着手创作。
爱美住在文学院宾馆是要另外交钱的,而且她不能与丈夫林陆住到一起,是和另外一位女作者住一个房间,由于她对文学不精通,与同宿舍的伙伴也无法交流。
临近散会的前两天,文学院需要学员们预定回家的机票或火车票。林陆突发奇想,要带妻子坐飞机回北方市,咨询了一下,回北方市的飞机票才五十块钱,实在不算贵。于是他们夫妻让文学院预定了两张飞往北方市的机票。飞机起飞时间是傍晚时分,林陆和爱美吃过早餐离开鲁迅文学院,坐公交车车到了王府井大街下车。时间尚早,爱美要逛商场,林陆不愿意陪她进商场,只让她一个进去逛,他却坐在商场旁边的冷饮摊上吃冰淇淋。下午四点多,他们才坐上通往飞机场的班车到达了首都机场。
飞往北方市的是一架伊尔飞机,只能坐百十来位旅客。林陆和爱美坐在机舱中部靠左边那排座位上,窗户边上坐着一位老先生。
从上飞机开始林陆就通过窗户往外看,观察机场的情形,这大概是作家的习惯吧!他想观察一下机场的情况,偌大的停机亭有两架待飞的飞机,其余飞机都等在比较远的地方,看得不是太清楚。飞机要起飞了,空姐对旅客说:“旅客同志们,飞机马上要起飞了,请大家系好安全袋。”另外一位空姐逐个检查旅客的安全袋,直到全部检查完为止。
飞机开始在跑道上滑行,由慢到快,机器的响声越来越大。林陆坐在左边那排座位的中间位置,弯着头往外眊,而坐在窗口跟前的那位老先生却直视前方,一看就知道他坐飞机已经习以为常了。
“嗡——”地一声巨响,飞机腾空而起那一瞬间,林陆和爱美不自觉地用手捂住了两只耳朵,他们互相看了一眼。
林陆叫道:“哇!好狂的声音!”
窗户边的那位老先生笑道:“看来你们是第一次坐飞机,这伊尔太老了,声音特别大,咱们国家已经有了从美国进口的波音737,要比这伊尔强多了,坐上去几乎听不到声音。”
林陆便和老先生聊了起来。
老先生是北方省外贸局的一位领导,经常出差,坐飞机已经太平常不过了。他见林陆一直往外看,就说:“咱俩换一下位置,你到窗户边上来,可以观察外面的景色。”
林陆非常感激地说:“谢谢您!”他便与那老同志换了位置,坐到窗口边,专心往外观望着。正当他专心向外观察的时候,一位空姐从驾驶机舱走出来,对旅客说:“旅客同志们,飞机临时出现机械故障,请大家赶快从座位前边取出留言簿,给家人写下遗书!”
许多旅客立刻惊慌失措,手忙脚乱地寻找着留言簿。
林陆和爱美夫妻二人懵了,并没有寻找留言簿,而是望着空姐发呆,首次坐飞机就遇到如此凶险之事,让他们不知所措。身边的那位老同志并没有惊慌,在那儿闭目养神。
两分钟后,空姐再次出现在走廊中,大声宣布:“旅客同志们!飞机隐患已经排除,一切回归正常。”
林陆这才从惊恐之中醒过神来,他说:“首次乘坐飞机就遇到了如此惊险的事情!令人惊魂未定!”
老先生在一旁笑道:“这样的事情我经历多次了!”
此时天气已经暗淡下来,看不到地面上的情形了,飞机所经过的城市到处亮起了一片片灯光。五十分钟之后,飞机抵达北方市上空,从机窗望下去整个城市灯火通明、色彩斑斓,北方省正在迎接四十周年大庆,整个城市到处流光溢彩,洋溢着节日的气氛。飞机降落在白山机场,旅客们走下了飞机,向开往市区的大轿车走去。
林陆上了大轿车后,发现一位空姐也上了这辆回城的汽车,并且坐到了他和爱美的身边,他好奇地问道:“您也坐这趟汽车回城?”
空姐微笑着回答:“我们航班每天早上飞北京,晚上飞回北方市,只能坐这趟班车回家。”
“每天飞一趟?”
“是的。“
“你们空姐不休息吗?”
“每星期休息三天,空姐轮流值班。”
“噢!”林陆还想咨询点什么,但是又不知从何说起。
空姐主动说:“今天这趟班机好玄呀!幸亏驾驶员处理及时。”
林陆说:“是呀!吓得全体旅客惊慌失措。这样的事您经常遇到吗?”
“没有经历过,我也是第一次,我当空姐毕竟只有两年。”
林陆笑道:“我们夫妻第一次坐飞机就遇到了恐怖的一幕!”
空姐只笑不说话。汽车进入了城市中心,开到了市区广场南边的民航售票处停下,旅客全部下车,空姐也在此下了汽车。
林陆带着妻子住进了广场酒店,这个酒店他曾经住过,感觉价格适中。晚饭在飞机上已经吃过了,住进旅店后就没有出去,两人早早休息了。林陆本来应该到北方省文联去走访一下熟人和朋友,但是考虑到糖业大楼还在紧张的施工中,就没有在北方市停留。次日大早到长途汽车站坐车,傍晚返回了河川县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