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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福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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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4/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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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作家》连载

第九十九章 精减

这一年,河川县教育局人浮于事,开始裁剪人员,霞光学校需要裁剪掉一名民办教师和一名代课教师。学校一共有五名代课老师,林陆是代课老师中的姣姣者,他不用担心自己会被裁掉。

可是其余四名代课教师却都非常担心,担心自己被裁剪掉。这四名代课教师分别是:姚生宏、于剑波、习静和卓健。这四位教师都是语文老师,都是教高年级语文的,要从这四名之中剔退一位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学区把评比工作放到了基层学校,让本校教师们进行评议,择优录取,挑最差的打发回家。

金有旺本来就对卓键有意见,如今有了生杀大权就要充分利用。他对有成见的人从来不会手软,对卓键也是如此,便把精减目标放在他身上,想把他从代课教师队伍中剔出去,一来完成了学区交给学校的任务,二来也算报复了一个不把校长放在眼里的家伙。民办教师队伍中,金有旺最讨厌的人是曹宝元。因此他必须发动其它民办教师把矛头对准曹宝元,并将其逐出学校。

曹宝元的父亲曾经在霞光大队当过支部书记,如今虽然上年纪早已退休不干了,但是他的影响还在,也就是这个因素,儿子曹宝元才到学校当了民办教师,并教四年级算术。说起来曹宝元的学历还算可以,工农兵大学生,是柳树镇农业大学毕业的。其实是在文革中,河川县柳树镇中学改为农业大学,他被推荐上了农业大学,是霞光大队唯一一位从柳树镇农业大学毕业的具有高中学历的学生,按说当民办教师应该完全能够胜任,但他瞧不起校长金有旺,所以也就成了金有旺的眼中钉肉中刺,必须将他逐出学校去。

无论代课教师还是民办教师,在教师精减浪潮中竞争是非常激烈的,也是残忍的,搞得大家人人自卫。

金有旺所采取的办法就是让教师们评议,然后将评议最差的两位分别逐出学校去。他事先已经做好了安排,把辞退代课教师的目标对准卓键,把辞退民办教师对准了曹宝元,并私下安顿老师们要把矛头对准二位。只有将他不满意的两位教师逐出学校才算达到了目的,并且才算完成了学区交给他的精减任务。

于是代课教师们为了保全自己,便把矛头对准了卓键。卓键平时对金有旺的态度和林陆过去对金有旺的态度差不多,瞧不起不学无术的校长,而且他既不善于活动,又有一种自我感觉的良好的错觉。经过几轮评议,他成为业绩最差的代课教师,也就成为被剔退的对象。

民办教师竞争更加激烈,论学历林月最差,只是一个初中毕业生,不过却是文革前的老初中生,具有真才实学,尽管她上学时没有用功。

金有旺充分利用了林月,让她在评议民办教师的大会上把矛头直指曹宝元。他说:“林老师,你要在大会上把矛头对准曹宝元,只要你把曹宝元比下去,你就可以留下来,否则打发的人很可能就是你了。”

林月并不傻,这是校长在给她指明方向,不但让她自己向曹宝元开火,也要发动其它民办教师一齐上阵,只要把曹宝元击败了,其它人就都能够保住自己教师的位置。在林月的鼓动下,那些可能被打发的民办教师团结起来,大家一齐把矛头指向曹宝元,在评议会上都说曹宝元教学水平太差。

当然了,仅靠林月发动是远远不够的,金有旺也在背地里发动所有的民办教师,让他们把攻击目标指向曹宝元。

如此这般,最终的结果也就非常明了了,代课教师卓键和民办教师曹宝元两人最终的评议结果最差,被列入辞退对象。

林陆几乎没有参与什么评议,只在会上说明自己是通过县教育局考试才走进了代课教师队伍中的,考试录取比例是十比一,一百多人参加了考试,最终录取了十一位,角逐自然是激烈的。如今评议代课教师,他被评为数一数二的有能力的代课教师,辞退自然轮不到他。但是他早已发现校长金有旺的居心不良,为了泄私愤而在下面做手脚排挤他看不顺眼的教师,实在让人看不下去。他本来是想说几句公道话的,可是又担心再次惹恼金有旺这个小人对自己没有什么好处,于是他沉默不语。

金有旺将辞退结果分别报请大队和学区批复。卓键和曹宝元两人一看自己没了希望,自觉地提前离开了学校。

林陆去公路圪梁看望岳父一家,刚进村就遇到了刚刚回家的曹宝元。曹宝元邀他去家坐坐,出于礼貌他就去了。林陆来到曹家,发现曹宝元父亲曹库的神色不太对头。

曹库借题发挥,把矛头直指林月,对林陆说:“当年我当支部书记的时候,林月要到大队耕读小学来教书,她婆婆家所有人都来找我,他大伯哥也来求我,我出于好心同意让林月去学校教书了。可是她到学校以后不断地出现作风问题,婆家担心她要抛弃丈夫,认为大队继续让她当民办教师的话,她很可能要与丈夫闹离婚。所以婆家人不让她继续留在耕读小学教书,前来找我,要求把她辞退。可是林月却私下找我,说了许多好话,说什么也不愿离开学校。我出于好心就没有辞退她。可是如今她却把我儿子宝元当作仇人,和金有旺同流合污想方设法把宝元赶出了学校。这是什么人?她怎么能做这样的事情?”

林陆有些不悦地说:“我是我,林月是林月,您不能把怨气撒向我。”他说完站起来离开了曹家。

两天后,学校召开教师大会,宣布公办教师卓键和民办教师曹宝元正式被精减。为此,金有旺还在学校举行了庆祝会,并且买了只羊杀了炖上,还上了酒,慰劳所有教师和员工们。

林陆把业余时间都用在了文学创作创作上,但是无论他怎么努力,作品总也难以发表,用编辑的话说:你心浮气躁,没有完全沉下心来进行文学创作。

爱美身体欠佳,一年有少半年时间不能下地干活,只能挣到二百来个工分。因此林陆家也就成为了生产队的超支户。林陆虽然挣工资,但一月只有三十二块钱,刚够爱美看病和家里买油盐醋酱,大人孩子们要换季要穿衣服,家里却穷得叮当响。

穷则思变,林陆在自留地里种了三分糖菜,希望能够多卖些钱贴补家用。

自留地制度是在农业合作化和集体化过程中由群众在实践中创造的一种补充性的土地经营制度。在农业合作化运动中,为了照顾农民吃菜、家庭副业等特殊需要,国家让农民保留少量的土地,自主经营,其收入归个人所有,不参加集体分配,这就是所谓的自留地。

河川农民每人可以分到三分自留地。林陆家四口人,与父亲分家时分了一亩二分地。这一年,五分地种了小麦,五分地种了糖菜,其余二分地种蔬菜。其实家里的一切开销也只能靠林陆的工资和自留地的收获。林陆的工资都给爱美看病用了,家里的其它开销只能要靠自留地里的收入来维持。

秋天,开始卖糖菜了,林陆利用星期天和妻子两人起糖菜削糖菜,然后向生产队借了一辆骡子车拉上到糖菜站去卖。

仍然是个星期天,林陆亲自赶着骡子车来到糖菜站的时候,发现有个老头儿胳膊上挂着一只菜篮子,里面盛着麻花在叫卖。糖菜站排着长长的卖糖菜的车辆,车倌们都等着卖糖菜,一天只能卖一趟,还得排队等着,饿了就买两条麻花充饥。林陆没有多余的钱也就没买麻花,但是当他看到那个卖麻花的老头儿后突发奇想,既然大家都等在这儿卖糖菜,那么就肯定要吃饭,许多人不想用钱去买麻花,假如让他们用糖菜来换麻花的话,大家肯定愿意,特别是那些给生产队卖糖菜的车倌儿,准保出手大方。

这天卖完糖菜回到家里,林陆就和爱美商量,他说:“咱们炸些麻花去糖菜场换糖菜,然后把糖菜卖掉,保证能够赚不少钱。”

爱美听了睁大眼睛说:“去换糖菜?”

“是呀!我今天卖糖菜发现了一个秘密,那些赶大车给生产队卖糖菜的车倌儿等在那儿,一天也吃不上饭。有个老人在那儿卖麻花,买卖很好,但是许多人不愿意自己掏钱买麻花吃。假如咱们炸了麻花去换糖菜,那些车倌儿肯定愿意换,而且出手肯定大方,糖菜是生产队的,又不是他们家的,多给少给都由他,他不吃白不吃。爱美,你去做这个买卖,我帮你炸麻花,早晨送你去糖菜场,晚上我去接你,并且帮你把糖菜卖掉。我算了一下,一天可以赚到五十块钱,十天就是五百块钱,比我全年的工资都高。”

爱美望着林陆说:“我去换糖菜两个孩子怎么办?谁来照顾?”

“我想好了,把两个孩子接到公路圪梁二爹家去,儿子每天跟我去上学,小闺女就留在二爹家,让二妈照看着。咱们就在二爹家里炸麻花,公路圪梁离糖菜场近,咱们可以早出晚归,我把你送到糖菜场再去学校上课,下课后我再去接你,把你换下的糖菜卖掉,然后回到二爹家去住。”

爱美同意了,她这跟着林陆来到了公路圪梁二爹家里,把事情给郝义元两口子详细说了一遍。郝义元两口子非常支持,同意他们全家过来住下炸麻花卖麻花,并愿意帮助他们干。

林陆说:“二爹二妈,将来挣了钱我们要孝敬你们的。”

郝义元和郝仁元是亲兄弟,但郝仁元是抱养的,两人之间没有血缘关系,过去他们处得就象亲兄弟一样。自从郝仁元娶回兰红琴之后,郝义元与郝仁元之间就开始疏远了,可是林陆两口子却与郝义元一家来往仍然非常密切。他们只要来到公路圪梁大多数时间都在郝义元家吃和住,很少到郝仁元家里去,因为兰红琴并不喜见郝仁元的儿女们。

林陆一放学就来到郝义元家,和爱美开始和面炸麻花,一直炸到深夜。林陆炸麻花的本事是跟父母亲学的。第二天五点起床,林陆和妻子驮着麻花来到了糖菜场。

糖菜场建在柳树镇通往河川县火车站的公路右边的荒滩上,离公路圪梁非常近,就在村子前边,跨过穿川公路走几百米就到。

林陆和爱美两人各骑一辆自行车,车子后面驮着箱子,箱子里面是炸好的麻花。两人来到糖菜场的时候,发现已经有十多辆大胶车排队等在那儿,车上都装满了糖菜。

爱美下了自行车问道:“咱们把摊子安到哪儿?”

林陆推着自行车说:“离糖菜场太近不行,人家糖菜场发现要撵你的,必须离远点,放到岔路口附近,那儿是南北两条卖糖菜车辆的必经之路。”

夫妻二人推着自行车来到了岔路口附近,找了一个比较合适的地方停下来,把装麻花的纸箱子从自行车上搬下来,放到路边。

林陆说:“你把换下的糖菜放到枳机林里,不要太惹眼了,让人家糖菜场发现肯定要管的。我放学过来帮你把换下的糖菜卖掉。”

“没有车咋卖?”爱美担心地说。

林陆说:“放学后,我向学校借那辆毛驴车来帮你卖。”

爱美疑惑地问道:“金有旺能借给你毛驴车?”

林陆说:“如今的金有旺和我关系还算可以,应该没有问题。再说学校那辆毛驴车也没有营生,借用一下他也不会为难我。”

“咱们得每天卖糖菜,人家每天可以借给你吗?”爱美不放心地说。

林陆笑道:“我把实际情况告诉他,然后每天送他两盒香烟,他是个爱占小便宜的人,肯定会同意的。”

爱美说:“那你赶快去学校上课,有辆大胶车过来了。”

林陆转身一望,果然看见从柳树镇那边来了一辆大胶车,上面拉着满满一车糖菜。他对妻子说:“你抱几条麻花上前问,看他换不换?”他说完躲在一边看着。

爱美按照丈夫的叮嘱,用手捧着几条麻花站在路边,对那位赶车的中年人说:“叔叔,用糖菜换几条麻花吃哇?”

那车倌儿看见了爱美手里的麻花,喊住牲口停下车来问:“咋个换法?”

爱美说:“你随便给,给多少算多少。”

车倌儿前后望了一眼,见没有人注意,就从大胶车上面扔下了十来颗糖菜圪旦,每颗大约三四斤重。

爱美赶快把麻花递上去,那车倌儿从中拿了三条,然后赶车离开。

林陆从一旁走过来笑道:“三条麻花换三四十斤糖菜,利润不小呀!”

爱美也很高兴,她对丈夫说:“你不要看了,快去上课吧,要迟到了!”

林陆听了低头看了一下手表,转身骑车往学校赶,路过公路圪梁代销店买了两盒香烟,然后赶快赶往学校。进了学校正好是打铃上自习的时间,他走进了校长办公室,对金有旺说:“金校长,今天放学后我想借用一下学校的毛驴车。”他一边说一边就将两盒香烟放到了校长办公桌上。

金有旺望一眼那两盒香烟,然后问道:“用毛驴车干什么去?”

林陆说:“我爱人到糖菜场换糖菜,换好之后没法卖,只好借一下学校的毛驴车,请金校长帮个忙,行个方便。”

金有旺听了想了想,然后说:“用几天?”

“每天傍晚用一次,大约得用十天半月的。我给学校交点牲口的草料钱,你看可以吗?”

“草料钱就不用了,用完之后给老师们买两条大鲤鱼,让老师们吃一顿,就算是你借用学校毛驴车的费用了!”

林陆高兴地答应了。从那天开始,他每天放学后赶着毛驴车到了糖菜场,装上爱美换下的糖菜卖给糖菜场。有时候爱美换下的糖菜一车卖不完,得两趟才能卖完。好在天黑的时候所有车都卖完糖菜回家了,卖糖菜也就用不着排队久等了。

爱美换了十天之后,糖菜场有人向派出所告状。派出所所长带人来到了糖菜场,把爱美当天换下的糖菜全部没收。

派出所所长叫马腾飞,家是霞光八队的,他认识林陆,也认识爱美。他训斥爱美说:“林陆是个教师,你来换糖菜对他影响多不好?有人告状了,今天换下的糖菜全部没收。”

爱美平时话不多,如今一看派出所来了好几个穿制服的警察,她就更不敢说话了,只能看着人家赶来一辆二胶车把她收下的糖菜一车拉走了。

林陆放学后赶着毛驴车来了一看,糖菜没有了,妻子爱美坐在路边流眼泪。他问:“怎么了?”

“收下的糖菜全部让派出所没收了!”爱美无精打采地说着,眼睛里转上了泪水。

林陆说:“他们怎么会知道?”

“有人告状,他们能不管吗?”

“没收了多少?”

“用二胶车可以拉一车。”

林陆听了气得嗓子疼,然后安慰爱美说:“好了,不要生气了,既然有人告状,派出所不管也不行。从明天开始,你把换下的糖菜往枳机林中藏,而且分散开来,东一堆堆西一堆堆,不要集中到一起,省得让人家一锅端。”

“还要换?”

“为甚不换?派出所不可能每天来查,有人举报他们才来的,没有人举报他们绝对不可能为这么点小事跑出来。”

爱美听了只好按照丈夫的办法继续用麻花换糖菜。麻花每隔两天就得炸一次,有郝义元一家人伸手帮忙,炸麻花也就省事多了。

林陆照样每天下课后赶着毛驴车来卖糖菜,虽然辛苦一些,但也值得。到糖菜卖完一算帐,挣了二百五多块钱,除去给学校老师们买鲤鱼和给郝义元一家买礼物之外,净赚二百块钱,相当于林陆近半年多的工资。那时候古树村分红户很少,能够分到二百块钱的人家也屈指可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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