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其的天空有点阴沉,仿佛又要下雨,北边的山头上挂着含着水气黑色云杂,一场大雨可能又要来临。
林陆接到了姐姐云艳丽的一封信,打开一看,云艳丽在信中非常严厉地批评他,信中写道:“你居然在那边惹事生非,把布其驻河川县维修队搞得乌烟瘴气,让我无法出面与人家谈你转正的问题,所以你的事我爱莫能助,你赶快卷铺盖回来,到别处做临工去吧!……”
何飞月走进来问道:“林哥,谁来的信?”
林陆合上信说:“我姑舅姐姐来的,我惹事让她生气了,勒令我离开这里,回河川县。”
何飞月睁大眼睛说:“为什么?那不是你的错,她怎么能这样武断?”
林陆思索一下说:“我只有一条路了。”
“什么路?”
“卷铺盖回家!”
“啊!怎么会这样?”
林陆说:“我得罪了黄亮,也就得罪了维修队的其它领导,毕竟黄亮的盖子是我给揭开的,人家维修队对我有想法也是合情合理的,霍勇的死与我也脱不开干系。”
何飞月说:“林哥,你替工人们出气难道错了吗?”
林陆说:“没有错,但是给维修队惹了麻烦,他们不喜欢我这样的人,因此我的转正就没有了希望。姐姐生气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我不能怪她,怪只怪自己不争气,不知天高地厚且胆大妄为惹事生非,自己把自己推向了黑暗的深渊。”
“你打算怎么办?回到农村去?”
“当然!我只能回家,但我不后悔,进城当工人确实是想改变我的人生道路,如今既然已经没有了希望,那么我就只好回家。出来一年半了,我体验了当建筑工人的辛酸和苦辣,也感受到了农村与城市之间的差别以及农民与市民的志向不同,生活方式方法也不同,这些生活的积累才是我人生最宝贵的财富,也是我当建筑工人的收获,我要认真珍藏,将来作为创作素材展现在我的小说之中。”
“你姐姐真的那么狠心责令你回农村吗?”何飞月不相信地问道。
林陆解释说:“她让我回到县城另外找活干,可我没有了转正机会还干什么,与其说出来当个游民,还不如回家种地,古树村才是我的根。”
“林哥,你已经患上了神经衰弱症,回到农村可得认真调养。”
林陆微笑着说:“谢谢飞月妹妹的体贴与叮嘱。我也许只能回到乡下去养病了,否则我就无法摆脱霍勇之死给我心理带来的阴影。”
何飞月说:“林哥,你要想开点,霍勇的死与你没有直接关系,不要太自责,不要总是放在心上。”
林陆说:“好妹妹,我一时无法摆脱他给我带来的阴影,也许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才能完全忘记那件让我痛心疾首的事情。”
“但愿你尽快从阴影中走出来。”
“我要走了,目前还没有告诉别人,连李刚他们也不知道我要回家,所以你也不要告诉他们,我要悄悄地离开。”
“为什么要这样?你那些朋友知道会伤心的,特别是李刚和曹洪他们,一起待了一年半,感情那么深厚,怎么也得聚一聚,欢送欢送你。还有原志华师傅,他一直对你很好,你离开前难道就不和他说一声吗?”
林陆说:“是的!我确实要悄悄的走,不想和任何人打招呼,离开前我会写信给原师傅,同时也给同宿舍的朋友们,请求他们原谅,原谅我的不辞而别!”
何飞月望着林陆,两眼开始发潮,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一下扑了过去,将他抱住了,并且喃喃地说:“林哥,我会想你的,虽然我们之间只是异性朋友,但是我早已把你当作我最喜欢的男人,我永远永远也不会忘记你!”
林陆慢慢推开了何飞月,低声说:“不要这样,咱俩的友谊是纯洁的,假如让别人看到就要误会。飞月,说实在的我很喜欢你,喜欢你开朗大方的性格,喜欢你的为人处事,假如咱们还能再见面的话,我们仍然会以兄妹相处,即使不能再见,我此生也不会忘记你,希望咱们兄妹经常联系,我会给你写信的。”
何飞月抹着眼泪说:“我们真的可以书信来往?”
“为什么不可以?”
“嫂子看到不会产生怀疑吗?”
林陆笑道:“我不是那种在外面随便沾花惹草之人,所以我妻子也不会怀疑我,咱俩书信来往绝对没有问题。”
何飞月说:“那好!我要把这里的情况写信告诉你。”
“还要把你和崔清的进展情况也一并告诉我。”
“行!”
“写信时,不要用亲热的言辞,小心被你嫂子误会。”
何飞月望着林陆,半天才说:“好吧!”
林陆趁大家没有回来之前开始收拾一些零碎东西。何飞月也帮他把那些衣服什么的装进了大提包。
何飞月问道:“什么时候离开?”
“下午。”
“你的工钱结算了没?”
“还有半月的没有结算,我走了之后原志华师傅会给我汇过去的。”
何飞月说:“下午到了海市还有回河川县的火车吗?”
“有是有,但是我想在海市住一晚上,顺便给妻子和儿子买点礼物,然后坐明天的火车回家。”
何飞月微笑着说:“我送你去海市,怎么样?”
林陆赶快摇头说:“绝对不行!我不能临走还要给你惹麻烦,别人知道了你怎么解释?再说也没有人替你做饭,你也离不开。”
“我可以请人替我一天,只要你同意。”
“我不同意!你打消这个想法,安心上你的班。”
何飞月只得放弃自己的想法,她飞快地跑出去,到供销社买了一本精制的笔记本,然后写上了留言:赠给林哥。落款,飞月。她将笔记本送给了林陆。
林陆拿过来一看,笑着说:“我要把咱俩那些美好的回忆都写在这本日记上,将来我们见面的时候拿给你看,让你看看林哥是如何思念飞月妹妹的。”
何飞月说:“我希望有一天能够看到林哥的笔记。”
“但愿如此!”
何飞月去厨房做饭去了。林陆开始给原志华和同宿舍的朋友留信,写好之后先放在自己的挎包内,准备走之前再往他们的床铺上放。然后他给姐姐云艳丽写了一封信,信是这样写的:“亲爱的姐姐,你好!兄弟我胆大妄为目中无人,不但得罪了维修队的领导,还给姐姐惹来了麻烦,弟弟感到羞愧难当!没有脸面回河川县城见你,只得回古树村继续当我的农民。但是姐姐,弟弟感谢你,是你给我提供了出来当工人的机会,虽然时间很短暂,却让我体验了工人的生活。一年半的时间飞逝而去,却给了我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创作素材,将来总有一天,我要把这段生活写成作品,献给你,献给工友们,献给喜欢读我作品的读者们。姐姐,我走到今天完全是咎由自取,怪不得任何人,假如有一天我到县城的话还会去看你的。你永远是我亲爱的姐姐。再见!林陆敬上。”
林陆把信装信封,写上地址和名字,然后到邮局将信寄出。
这天下午,工人们吃饭后照常去上工了,林陆背着行李悄悄离开了。他到了汽车站才发现,何飞月提前一步已经来到了汽车站。
林陆对她说:“我不是告诉你不要送吗?你怎么不听话?”
何飞月说:“林哥,维修队里没有人知道我来送你,难道你就真的不愿意我来送送你?”
林陆说:“我担心给你带来闲话。算了!不说了,我上车后你就赶快回去,不要对人说你送过我。”
“我知道。”
林陆上汽车前,把自己上衣兜别着的那支钢笔取下来,递给何飞月说:“把这支钢笔留给你做个纪念。”
何飞月接过那支“英雄牌”钢笔抱在胸前,高兴地说:“林哥,我会拿它给你写信的。”
林陆还想说点什么,开往海市的汽车就开始检票了,他赶快与何飞月握手,并且说:“飞月妹妹,再见了!”
“林哥,再见!”
车门关上,班车开走了,何飞月望着已经开出站的汽车眼里含上的泪水,一个与她以兄妹相称的大哥就这样离开她回家了。尽管只是一个异性大哥,在她看来不是情人却胜似情人,两人那种纯洁的友谊让她永世难忘。
班车走出很远了,林陆从窗户上探出头来望着车站旁边站着的何飞月,她亭亭玉立,犹如绽开的一束鲜花那样美丽动人,他向她不住地招手致意。望不见何飞月了,他望着车窗外面向后飞逝的山峦,心中感慨万千,当初怀着美好的梦想进城当工人,经过一番努力终于在维修队站住了脚跟,也有了一定的群众基础,如今就因为自己争强好胜招致意想不到的麻烦,不但葬送了自己进城当工人的前程,也给云艳丽姐姐添了不少烦恼,想来真是懊悔不已。吃亏者常在,能忍者自安!可他没有忍住,惹出了不但惊扰了布其而且惊动了河川县维修队的大乱子;不仅让姑舅姐姐不愿意轻饶他,连他自己也无法宽恕自己。他只得逃离布其,回归农村,老老实实地去当自己的农民。如果说自己真的有写作才能的话,那么只有靠文学创作来改变自己的人生了,别无它法。
班车驶出了山峦,进入海市南端边远的市区,公路两旁的建筑物逐渐增多,车流也便多了起来。林陆望着前面不远处的市区,心情渐渐平稳了下来。人生的道路千万条,我又何必在一条路上走到黑?创作小说的欲望再次从他的心底涌现出来,望着面前这座新型的工业城市,心中的郁闷渐渐开始消散……
回到家乡,当他下了火车和汽车步行踏上古树村门前那条走了多少年的土路时,望着落日的余辉下的那一百零八棵古树,由不得黯然神伤。一年半之前,他从这里昂首阔步地走了出来,以为这辈子就算彻底脱离了农村去享受从未有过的城市生活了,可让他万万没有想到,如今却灰溜溜地返回来了。村子里的炊烟正在袅袅升起,烟雾弥漫开来,笼罩在古树稍头,羊群、牛群和马群正在向回走,腾起了漫天的灰尘正在淹没着那熟悉的村舍和那些古老的柳树。西滩那边的彩霞掩映在那些沙枣树的背后,逐渐暗淡了下去,一切的一切还是他离开前的样子,而他却又背着铺盖卷灰溜溜地滚回来了,心情难免就象落日那般的灰暗。林陆啊!假如你仍然想成就一番事业的话,你就得从这儿重新起步,未来虽然在你脚下,却不知前途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