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伸手不见五指,星星和月亮似乎不愿看到这一幕悲剧,躲入厚厚的云层里去了,使这座已经变成了废墟的古城显得阴森恐怖,仿佛是一座人间地狱。
胡不归投靠日寇后,被山田任命为日伪和平救国军雷州警备司令,维持占领区治安,协助日军清剿国共两党及民间的抗日组织。
他是胡村人,武艺高强,臂力过人,年轻时,兄弟三人以打猎为生,是方圆几十里颇有名气的打虎少年。
有一天,一只吊睛白额虎在他们的追捕下,慌不择路,逃入邻村财主雷铎的家,咬死了三口人。如果是别人倒也罢了,自认倒霉,因为山里的老虎比猫还多,伤人的事儿时有所闻。
虽然胡家三兄弟合力杀死了这只老虎,但牢狱之灾也降临了。
胡、雷两村在清光绪五年,因土地纠纷曾经发生过宗族大械斗,各有伤亡,从此,双方积怨颇深,鸡犬相闻,互不往来。
雷家惨遭变故一个月有余,在一天风雨交加的夜里,雷铎的儿子、县民团团长雷天麒带着民团摸入胡村,把胡不归和胡不统抓走了。
此事一传开,舆论纷然,且不说胡村人为胡家兄弟抱不平,就连雷村一些兄弟也认定雷天麒恃强凌弱,私设公堂,陷害无辜。
外出办事的胡不一闻讯,惶惶不可终日,为了躲过官府的追捕,他一咬牙,钻入徐闻山,落草为匪。
身陷囹圄,胡家兄弟颇似《水浒传》里的解珍解宝,有着令人扼腕的不幸遭遇,然而,他们没有解珍解宝那么幸运,因为没有人愿意豁出自己的生命救他们出狱。
幸好他们还有一个聪明的妹妹,将一把小锉锯藏于怀里,探监时趁牢卒不注意,递给了哥哥。
夜里,胡家兄弟用锉锯打开脚镣,凭借着一身武功,越狱逃生。可跳墙时,胡不统不小心崴了脚,眼看追兵已近,他推开胡不归:“哥,我不行了,你快逃吧,逃走一个算一个。”
“三弟,我背着你走,就算是死,咱哥俩也要死在一块。”
“都死了,谁为咱胡家报仇?二哥当了土匪,下场可能比咱们死得还惨。”
话音刚落,一颗子弹击中胡不统的脑袋,他闷声倒地。
“三弟……”胡不归发出一声撕心裂肺般的悲号,转身狂奔,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果然不久,正如胡不统所言,徐闻山土匪被雷天麒的民团围剿,胡不一死于乱枪之中。
至此,胡家兄弟姓名最后的一个字,合起来读为“归一统”,最后变成了三合一,只剩下老大胡不归。
知道在高雷地区藏不了身,胡不归干脆远走高飞,沿途北上,逃到粤北翁源县。
正巧驻军155师招兵买马,陷入绝境的他,只好报名参军,扛枪吃粮。
因他有一身武艺,很快受到上司的赏识,推荐他去保安教导团、军官训练班学习,结业后分配在963团一营二连当排长。
粤军第64军,下辖155师和156师。淞沪会战前,156师奉令奔赴前线,编入83军。所以,粤64军只剩下155师,之后,156师在淞沪会战中减员严重,187师编入第64军。
1938年5月,第64军急调郑州,编入第一战区。于5月19日日军占领徐州后,继续向南推进,第一战区司令长官程潜决定以六个军的兵力,消灭孤军直入内黄、仪封、民权地区的日军第14师团。
155师奉命主攻罗王寨,这是一个坚固的土寨,城堡外围地势开阔,易守难攻,由日军第14师团步兵第50联队的两个大队驻守。
5月25日下午6时,在炮火的掩护下,155师分兵数路,发起进攻。
胡不归臂力大,掷弹远,用集束手榴弹,炸开了日军以铁皮货车环绕铁路构筑的第一道防线,逼近罗王寨。
第三天凌晨,旅长谭生林亲自率领敢死队,冒着日军猛烈的炮火,不顾伤亡,发起强攻,第一个爬上城墙的正是胡不归。
罗王寨一役,155师以伤亡近6000余人的代价,打了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攻坚战,受到中外记者的一致好评,更是得到第71军和第74军这些中央军嫡系部队的钦佩。
在武汉会战中,第64军与日军波田支队展开激烈的攻防战,伤亡惨重,担负主要作战任务的155师能站列投入战斗的官兵仅剩800余人,不得不缩编为一个营。
攻夺孔家庙时,一颗炮弹在胡不归身边爆炸,巨大的气浪把他埋在了土里,被救出时,他背部都是弹片,血肉模糊,这种情形下,大家都觉得他活不成了。
然而,转回后方医院治疗,他还是捡回了一条命。
不过,当时医疗条件有限,留在头部的弹片无法取出,时不时地犯头痛,尤其是天气恶劣时,他简直是生不如死,手指一触到头发,如针刺般难受。
倘若不是负伤过重,凭着他作战勇敢,屡立奇功,擢升为团长应没有悬念,遗憾的是,这种顽疾让他无法留在正规军带兵打仗。
军部念其有功,将他调入省保安第四团,刚好第二大队三中队缺少一个中队长,薛之谷就让他屈就此职。
中队长仅是一个正连级,而胡不归在受伤前已被授为少校军衔,这次回地方降级使用,而且在一个寸功未立乳臭未干的小子手下当差,不用说,他心里非常不服气。
更令他恼火的是,仇人雷天麟当上了第四团团副,成为自己的顶头上司。
杀弟之仇,不共戴天,每当他想起两个弟弟惨死的情景,他就恨不得将雷天麒剁成肉酱。
可这里是部队,不是江湖,由不得他胡来。再说,团部设在遂溪县城,警戒森严,而雷天麒似有防备,很少回雷城,对他更是避而不见,这样一来,他和仇人见面的机会都没有,遑论行刺?
就在他感到愤懑而沮丧的时候,松下走入了他的活动圈子,经常邀他下馆子,上窑子,吃喝玩乐,还让自己的妹妹秋月(原名静子)以色相诱惑,向他灌输皇军大东亚共荣圈的思想。
有道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很快地,这个抗日英雄一夜之间就被静子俘虏,成了她裙下的跪臣。
在静子的枕头风洗脑下,他觉得,大日本皇军确实是不可战胜的,象雷天麒这种下三滥的国军根本阻挡不了日军侵略的铁蹄,中国沦陷只不过是时间上的问题,所以,晚归顺不如早归顺,更重要的是,只有投靠日军,才有手刃仇人的机会。
出于这种悲情论调和复仇欲望,他明知松下和静子是日本特工,却是情甘意愿地踏上贼船,从此走上了一条不归之路。
原本胡不归是想策反洪流下水的,可洪流不吃他这一套,还私下将他怪异的言论向虎啸月说了。
虎啸月听后不但没有引起警觉,反而认为胡不归是一个抗日英雄,不可能存在着亲日的思想,或许是头颅里的弹片作崇,受不了痛苦的折磨,发几句牢骚而已。
虎啸月的怠懈,更是使洪流感到担忧,他一方面暗里监视着胡不归的一举一动,一方面着手调查松下和静子。
根据商户登记资料,经过军统广州站的调查,郑人杰和郑秋月确实是广州沙面人,经营蒲草生意,在雷州有商号。广州沦陷后,兄妹俩因向抗日部队提供军用物资,1939年秋,被日伪特务机关秘密逮捕并杀害。
太可怕了,日本特工居然借尸还魂。洪流接到密电,吃惊不小,急忙带着执法队去商铺抓捕,可是晚了,松下和静子使命已经完成,不再在古城潜伏,奉命驾船出海,接应日军登陆。
洪流扑了个空,气恼之余,更加认定胡不归有通敌的嫌疑,想查个水落石出。所以,虎啸月派胡不归的中队去高山寺警戒,实在是教他提心吊胆。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当洪流赶到高山寺时,胡不归正和松下在偏殿密谈。洪流料定胡不归已经叛变,不敢鲁莽,遂召二小队长蔡海生和三小队长林叶于寺外一座民宅里密谋抓捕松下和胡不归的行动方案。
不料,他们的一举一动已在胡不归的监视之下,胡不归机警过人,料知自己投敌之事瞒不过洪流,遂先发制人,率第一小队先发制人,扑向民宅,意欲斩杀洪流、蔡海生、林叶等人,胁迫第二小队、第三小队的官兵投降。
第一小队虽说是三中队的绝对主力,武器优良,战斗力强,但在抓捕中遭到二小队和三小队的合力阻击,一时处于胶着状态。
而此时,日军趁着三中队内讧的绝好机会,抢占了城北的高地。
洪流右臂中了一枪,知挡不住日军和叛军的夹攻,不敢恋战,带着两个小队边打边撤,退回城东
胡不归的良心似乎还未完全泯灭,不想赶尽杀绝,而是领着日军杀向县衙,收编民团、流氓地痞,扩充自己的队伍。
凭心而论,他和松下洽谈投降事项时,曾约法三章,强调日军入城后,不准滥杀无辜;不准抢掠财物;不准强奸妇女。
然而,魔鬼不远万里地来到古城,不是想当传播福音的天使,而是为了吃人的。何况,在日军的心眼里,胡不归只不过是一只背叛主人的疯狗而已,根本没有什么约束力。所以,他们肆无忌惮,烧杀奸掠,无恶不作。
眼看着自己的同胞一个又一个地死在日寇的刺刀下,眼看着一个又一个女人屈辱于日寇的暴力下,胡不归既怒形于色又愧疚于心,但开弓没有回头箭,被日军戴上了紧箍咒的他,没有了别的选择,只好当铁下心来当汉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