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生死了,未待回到县城,蛇毒发作,死于运送的途中。对他的死因,静子疑窦顿生,倘若麻生蹲地屙屎时被毒蛇咬伤羞处,那就无话可说,问题是他没有,
行军打绑腿,毒蛇不可能从裤管里嗖地钻入,仅松一下裤子,这么短的时间里,毒蛇就爬入他裤档里,简直让人感到不可思议。
一般而言,蛇是怕人的,即使攻击性极强的银环蛇,也是向人身发起进攻,不会溜入裤档里咬人。
唯一的解释就是有人趁着麻生脱裤子的机会,从背后把银环蛇放入他的裤档里。如果这一假设成立,那么凶手又是谁呢?
在静子的推理中,胡不归有着最大的嫌疑,因为他和麻生平时积怨颇深,且他的厨子郑老头就是一个捕蛇能手,厨房里什么蛇都有,估计是他暗里指使手下用毒蛇咬死麻生。
然而,推理归推理,证据呢?丛林莽莽,夜里伸手不见五指,要在现场找出证人,恐怕很难。唯一的突破口就是秘密抓捕郑老头,只要他指认那晚谁进厨房要蛇,凶手就浮出水面了。
还有“剑鱼”等人的脱逃,会不会是胡不归所为?他趁着行动组护送麻生回县城时,派人抄近路向“剑鱼”通风报信,假如是,他和共产党有什么关系?
一个又一个疑点原本模糊,但梳理之下,也有豁然明朗的一面,这个占有她肉体的臭男人,明显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人物,如果不翦除他,后果就不堪设想。
她真的不明白,死心塌地为皇军效力的汉奸多的是,山田大佐为什么偏宠着一个不忠于皇军的汉奸?
在这个悬疑问题上,佐藤却是持着谨慎的态度,说部队在山林里行军打仗,被毒蛇咬伤或咬死的官兵多得很,可未曾有过立案调查的例子。
至于“剑鱼”脱逃之事,原本就不指望成功抓捕,因为那里不是皇军实际控制的地方,抗日游击队活跃于山林,乡勇民丁,巡逻打更。一有风吹草动,沿途村庄的百姓就坚壁清野,逃得十室九空了。
但静子不认可他的说法,凭着女人特有的直觉,她认定这里面肯定有猫腻,执意弄个水落石出。
麻生死后的第三天,静子带着行动组和杨显春特务队勘验现场后,秘密地逮捕了外出捕蛇的郑老头,将他关在宪兵队的监狱里。
郑老头之妻和儿子于1939年入雷城卖山货时不幸被日军飞机炸死。这可是血海深仇呵,可他秉性懦弱,不敢参加抗日组织,靠捕蛇为生。
那天晚上,胡不凡入厨房抓蛇,并问他哪种蛇最毒,他就抓起一条银环蛇装入小布袋里,给了胡不凡。
翌日下午,部队归营,一些军官在食堂里窃窃私语,说麻生太君在行军时被毒蛇咬死了。他听后,联想到胡不凡要蛇的事,倏然明白麻生的死因。
自己抓来的毒蛇能咬死小鬼子,着实让他乐开了怀。可他想不到,日本人这么快就盯上了他。
在刑讯室里,他看到血迹斑斑的各种刑具,吓得身子摇晃一下,就晕死过去。
静子见状,料定他是一个软骨头,不由暗喜,暂且将他送回牢房关押,以俟后审。
待醒过来,郑老头感到绝望,因为他知道,没有几个人能在日本人酷刑之下熬过来的,倘若自己受刑不过,供出胡不凡,胡不归会饶过他?
不招,会死在日本人酷刑下,若是招,就死在胡不归的枪口下,一样是死,倒不如死得干净一点。
他这辈子没有胆量杀过一个鬼子,自忖能够豁出这条老命,保护一个杀鬼子的志士,也算是他为抗日做了一点有益的事。
想到这里,这个窝囊了大半生的鳏夫,不知道从哪里偷来勇气,在夜深之时,趁看守不备,咬断了自己的舌头。
郑老头这样的选择,是在戏本里得到“咬舌自尽”的灵感。其实,咬舌是死不了人的,致死的原因是大量血液回灌入喉,让咬舌者窒息而死。
狱方怕日本人怪罪下来,进行抢救,救回他一命,只是今后他不能说话了。
郑老头被捕后,胡不归感到有点惊愕,知道静子怀疑上自己了,这个婆娘贼精明的,比古代包公还善于断案。
不过,他有恃无恐,即使郑老头供出胡不凡,也说明不了什么,一个军官去厨房要一条蛇,那是正常不过的事儿,除非有人在现场亲眼看到胡不凡把毒蛇放入麻生的裤裆里。否则,她就是瞎折腾。
都说一夜夫妻百日恩,象静子这样的女人,就是和她睡破了一百张蒲草席,也是情如薄纸,或者薄纸都不如。
既然这个婆娘存心给自己捅刀子了,他就不能示弱,应该让她知道,这里遍地都是威震山林的老虎,而不是任人宰割的病猫。
他不知道西芝中队出城执行什么重要的军事行动,趁着这个机会,命令警卫连将监视军属的特务们都抓起来,罪名是图谋不轨,有谋杀军事主官的嫌疑。
同时,以保护军属的名义,将所有军属护送出城,转移到军营,她的姨太太谌贻玉也不例外,迁到虎家大宅院居住。
海啸过后,他又命令一营以“受维持会和商会的商请,协助皇军维持治安”的名义,扼守县城主要街道和军事要地。
这是想造反的节奏,佐藤闻知大惊失色,上报宪兵司令部。山田得知情由,大骂静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命令她赶紧放了郑老头,安抚胡不归的情绪,以免得激起兵变。
郑老头咬舌欲自尽,以及胡不归强烈的反应,更加证实了静子的判断,但她没有证据说服山田。
挨了山田一顿臭骂,她有如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她知道,山田所说的“安抚”,无非是以她的肉体,博取胡不归的欢心。
为此,她羞恼不已,心里直骂山田是一头笨猪,只懂得使用美人计,别的威慑手段一点都没有。
她感到委屈、悲哀、愤懑,但又无奈。军令如山,她不得不释放郑老头,不得不强作欢颜,上了胡不归的床,任由他摆布。
说什么是大日本帝国,连自己的女人都保不住,拴在刺刀上耀武扬威的膏药旗,只不过是武大郎烧饼上的一块遮羞布罢了。
“麻生太君被毒蛇咬死,你就怀疑捕蛇的人,天下哪有这个理?他那夜呆在团部,如何作案?难道他是驱蛇大仙?”
在静子身上得到满足的胡不归,斜靠在床上,夹指间燃烧着香烟,诘责着,更多的是奚落。
“你可以讥嘲皇军的无能,但不要低估一个女人的智商。”静子幽幽的叹息。
“我承认你是一个聪明的女人,但凡事应讲理是不是?在这里,毒蛇钻入裤管里咬死人的事多得很,不信的话,明个儿你可以下乡问问一些老农。唉,我就是不明白,你们日本人长得歪瓜裂枣似的,整那么肥大的裤头干嘛呢?若是脱至膝间,如同大布袋,且不说毒蛇会爬入,就是老虎崽。以为是洞口,也会跳进去的。”胡不归不想激怒她,心平气静地道。
“那你说,郑老头为何要咬舌自尽?你为何有这么大的反应?分明是你们心里有鬼。”静子冷着脸质问着。
“郑老头胆小如鼠,被你们用刑具一吓,即使他不咬舌自尽,也会撞墙而亡。你说我有反应,他又不是我的亲爹,我凭啥反应?西芝中队不在,警备团有抓捕抗日分子和守城的责任,在这件事上,我已向山田大佐解释得一清二楚。”胡不归狡辩道。
“哼,这种浑话只能骗得了山田大佐,你是什么货色难道我不知道吗?实话告诉你吧,我们勘验现场时,在案发地点附近捡到一个小布袋,和郑老头装蛇的小布袋一模一样,你说,郑老头是不是有重大作案的嫌疑?既然郑老头没有外出,那么只有一种可能,某人去了厨房,跟郑老头要了一条银环蛇,这个人是谁?只可惜郑老头成了哑巴说不出来。不过,你过度的反应有悖于常理,使我深信不疑,凶手就是你身边的人,并且受了你的指使。否则,象郑老头这样胆小之人,断然没有勇气咬舌自尽的。”静子似是解开了案件谜团,娓娓道来。
“女人就是喜欢乱嚼舌根,编得有声有色。明天我带你去卖蛇市场,看看装蛇的布袋是不是一个样,那些捕蛇的人大都是鳏夫光棍,哪会自己缝制布袋?一般都是在杂货店里买的,看布袋的缝线就知道,非常专业。若是依我看,你们在现场附近捡到的那个布袋,必是哪个捕蛇人不慎遗落的。”
静子被胡不归驳得哑口无言,此时她才知道,自己还嫩着呢,根本不是这个男人的对手。
“静子,有些话不能乱说的,谋害太君的罪名我可担当不起,你可以恨我,甚至开枪毙了我,但不能乱扣罪名呵。毕竟,咱俩相好了几年,没有夫妻之名也有夫妻之实,多少有些情份是不是?再说,每一次干这种事都是你自愿的,我从来未曾强迫过你上床。”
“得了便宜还卖乖,你这是话里有话污损我是吗?我承认我卑贱,勾引了你,这下你满意了吧?”静子柳眉倒竖,杏眼圆睁。
“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说我非常尊重你的选择,不管你爱不爱我?我都爱着你。前年为了你,我当上了铁杆汉奸,且不说国共两党想宰了我,就是老百姓也会焚香求神,诅咒我早死永世不得投胎。”
这不是诳语,事实上,他真的是割舍不下这个东洋女人,连她腋窝里的狐臭汗毛,都舔得津津有味。
“这么说是我害了你,你当汉奸有什么不好?过去你是王八眼般大的一个中队长,而现在,你是堂堂的上校团长,吃香喝辣,还纳了一房姨太太。”
也许是胡不归的一番表白,静子动了一点感情,脸色回暖,语气之中竟泛出少许的酸味。
“上校团长?我呸,说句不好听的,我就是一个他妈的戏子,皇军可以让我当将军,也可以让我当太监。”胡不归苦笑地骂道。
“知道这点就好,明个儿赶紧把特务队的人放了吧。还有,你的部队限于这两天撤回营地。我知道你没有背叛皇军的意图,这样折腾,无非是给我施加压力罢了。现在,你的目的达到了,就不能再闹下去。否则,西芝中队回城,大家脸色都不好看,这也是山田大佐的意思。”
静子象一条被雄黄熏软了的蛇儿,庸恹恹地趴在胡不归的身上。
“这就是你今夜的来意?”胡不归抚摸着她黑得发亮的秀发,有点得意地问。
“我是为你好,怕你跑偏了。日前,松下少佐指挥皇军129大队、西芝中队和周飞的自警团,在角尾、龟坪两地,消灭了国军守备团,杀了邓锦伦父子,雷鸣走投无路,跳海而亡。现在皇军重占徐城,构成了琼雷一体作战的方略。”
静子不再掩饰,给胡不归说了一个皇军的喜报,语带威胁。
胡不归一听,寒气往外直冒,下河旅团129大队是什么样的部队,他非常清楚。前年一夜间打得保安四团溃不成军,逃之夭夭;去年血战蒙墟,独拒粤64军;现在又灭了雷鸣守备团。
有这支魔鬼式的部队镇守三雷,他还敢犯浑吗?绝对不敢。恐惧之下,他的态度来个180度大转弯,温言软语,极力讨好静子。
第二天,他按静子所言,乖乖地将部队撤出县城,回营地驻防,并将被抓的特务都释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