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国元任第八区行政督察专员公署专员兼保安司令,辖有合浦、钦县、防城、灵山,遂溪、海康、徐闻七个县的保警、自卫队,还配属县保安第2、9、10、18团。
象这样强大的武装力量,即使不能扑灭南路革命之火,也有抑制起义部队在短时间内发展壮大的能力。
然而,一些事情往往地悖逆于常规的思维逻辑,由于日军独立混成第23旅团突然从广西战场撤回驻雷州半岛驻防,彻底地打乱了他围剿雷州人民抗日游击大队的军事计划。
春节过后,张国元侦知日军没有占领钦廉四属的意图,这才派出特使到雷州三属坐镇指挥,并根据局势的变化,调整了之前拟好的方案。
叶征尘任视察一职没有改变,但不是唱主角,仅作为副职陪行。因为张国元知道,叶征尘虽然在粤军中有点背景,但军衔低,资历浅,想让金蛟这些后起的枭雄人物俯首帖耳,似乎是底气不足,甚至会坏了他的剿共大计。
基于这样的顾虑,张国元派出了自己的智囊谭非到雷州三属督战。
这个谭非,在地方也算是一个重量级的人物,参加过国民革命军东征、南征、北伐等战役,也参加过共产党领导的南昌起义,隶属于蔡廷锴的第10师,先后剿过琼崖红军、苏区红军,又有着抗日反蒋的历史。
十九路军被蒋介石军队打散后,他回到老家化州隐居了几年,后听说老长官在第八行政督察专员公署当保安副司令,就过来投奔。
陈国勋比张国元更懂军事,在合浦任职时间较长,可以说是第八区行政督察专员公署的实力派人物,长期率部驻扎合浦白石水,围剿共产党抗日游击队。
在陈国勋推荐下,张国元见谭非颇有谋略,资历较深,即聘谭非为保安司令部咨议。在职期间,谭非出了不少好点子,颇受张国元倚重。
这次张国元打出自己手中的一张王牌,可见他对雷州三属局面的失控而患上了焦虑症。诚然,申岁之末,张国元的运气似乎有点背,张炎和詹式邦率领高雷人民抗日军起义,夺取了吴川全境。
本来,吴川属于第七区行政督察专员公署管辖,与他没有多大的关联,大不了派兵协助邓鄂的部队围剿而已。
而事实上,他的处境比邓鄂还狼狈几分,金蛟和黄镇计赚张炎,率部一举击溃了高雷人民抗日军,固然是给他服了一剂兴奋药,但南路人民抗日解放军第二支队在参谋长李筱峰和支队长黄景文率领下,向西挺进,和活跃于合浦白石水的王世聪第三支队合兵一处,犹如一把钢刀插入钦廉四属,令他焦头烂额,疲于应付。
还有南路人民抗日解放军第一支队在雷州三属、吴川、化州一带开展游击活动,直接威胁到国民党在雷州三属苟存残喘的地方政权和县属武装。
南路是广东的晴雨表,西翼不安稳,粤省即不宁。门户一开,不说共产党,桂系势力也会趁虚而入。当年陈济棠屡败桂军,重点整治南路乱象,就是为了巩固他的统治地位。
余汉谋和李汉魂曾经是陈济棠的手下大将,耳熟能详,谙得治粤之术和南路稳定的重要性。当老马村起义的消息传来,他们既感到惊恐不安,又气得暴跳如雷,措辞严厉,斥责张国元和邓鄂务须精诚合作,肃清南路共产党的抗日武装。
邓鄂有胞兄邓龙光罩着,天塌下来都是一个不倒翁,而张国元则不同,朝里无人撑腰,又有反蒋的历史污点,故他当上专员后,不再意气行事,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然而,越是害怕蜘蛛的人,越是容易看到蜘蛛。墨菲定律的效应,让张国元明白,自己屁股这一歪,居然坐在已经点燃了导火索的火药桶上。共产党领导的老马村起义,不是一种偶然现象,而是一种必然趋势。
如今的共产党不再是大革命时期在蒋介石屠刀下的弱势群体,它经受了五次反围剿、爬雪山过草地以及抗日烽火的淬炼,已是淬火成钢,发展成为一个足以和国民党政府分庭抗礼的政党,若想扼杀它的生命,谈何容易?
共产党人是用什么特殊材料铸就的?张国元真的不懂。他动用了两个正规团、两个保安团,还有县属武装,都剿灭不了白石水的起义部队。
大年初四,灵山县属武装逮捕了钦廉四属党组织联络员兼军事特派员阮明和杜振蓉夫妇,国民党灵山县长陈公佩以杜振蓉身怀六甲为威胁,妄图逼迫阮明夫妇投降。
而阮明和杜振蓉视死如归,不屈服于酷刑与利诱,最后这对年轻的伉俪在灵山先农坛前英勇就义。
两尸三命,这悲壮的一幕,令顽军开枪的手都在颤抖,也让张国元为之动容。
他读不懂共产党人的风骨与气节、胆魄与信念,但从阮明夫妇等人的身上,他似乎明白,共产党人的信仰并不是什么异端邪说,而是传承了大汉雄风的基因。
与共产党人相比,国民党人就是一群爱惜自己羽毛的“绅士”。说得不好听一点,包括自己在内,都是一种废物。
预感之中,不久的将来,这一楚汉争雄的风云版就要谢幕,届时,江山易主,取替国民党统治地位的必是共产党人。
当然,这样的结局不是他所愿意看到的,因为他毕竟是一个国民党的中将、七县之主,无论从个人利益或党国的命运着想,他都不会甘心拱手让给共产党人,于公于私,必须以武力进行血腥镇压。
他杀心炽烈,但现实有骨感,雷州三属不同于钦廉四属,那里是敌占区,大部队进不了,也不敢进,因而清剿南路人民抗日解放军第一支队,只能依赖雷州三属的地方武装。
为了加强雷州三属地方武装的剿共力量,张国元采纳了谭非的建议,从围剿白石水起义军的县属保安团中抽出三个连,年前训练的先遣队为警卫排,组成一个先遣营。
理所当然地,谭非兼任营长,叶征尘为副营长,任务是穿插入雷州腹部,在海康县杨家圩一带活动,和谢秋实的联防自卫大队联诀作战,切断徐闻山抗日游击队和南路人民抗日解放军的联系,有效地督促雷州抗日挺进支队、雷州守备团以及三县联防自卫队,分区划片清剿共产党的抗日武装。
这一步棋相当高明,如果先遣营楔入雷州成功,那么,南路人民抗日解放军在日军、伪军、顽军的势力挤压下,就无法在雷州半岛立足,有可能步上高雷人民抗日军的后尘。
可问题是一个营的兵力如何挺进敌占区插入雷州半岛腹部呢?日军有一个旅团集结于遂溪县,还有周飞的自警团和其他伪军武装,封锁之严,可想而知。一旦有个闪失,毫无疑问地,先遣营就成为老虎舌尖上的一块肥肉。
最后还是谭非出主意,部队沿着海岸线秘密南下,昼伏夜行。这样,既安全又不会迷失方向。
雷州半岛三面环海,海岸线长有千余公里,若按常规分析,应该是日军防守最为薄弱的一条通道。但关乎到一个营的命运,张国元不敢掉以轻心,派出便衣人员走了一遭,确认没有什么危险,才批准了先遣营这一行军方案。
有道是百密而一疏,由于张国元忽略了涠洲岛的存在,以至先遣营走上了死亡之旅。
日军为了防备盟军觊觎涠洲岛这一战略要地,在北海至雷州半岛的西海岸埠头、港口都设有秘密的谍报小组,监视着来自陆路上威胁的蛛丝马迹。所以,先遣营一进入北海境内,就被日伪特工发现并暗中跟踪。
旅团长下河边宪二得到这一重要的情报,命令开往涠洲岛正在行军途中的渡边中队,于草潭一带设伏拦截,为了将这股来意不明的国军全歼,他又命令山田从涠洲岛派出一个中队乘船过来,配合渡边中队作战。
渡边中队原是山田支队的一个主力中队,凶悍得有如一头恶兽,但前年初在雷州湾登陆时,被保安四团第二大队打断脊梁,丧失了战斗力,沦为旅团二流货色。
偷袭龟坪时,它又被雷鸣的部队狠揍了一顿,成为一只看家的癞皮狗,龟缩于县城,不敢轻易外出。
这次渡边中队奉命调防涠洲岛,途经遂溪,接受旅团司令部整训,补充兵员、武器,战斗力大为增强,基本上恢复到原来的状态。
草潭埠属于下六镇沙脚乡,位于杨柑镇之西,地势较为平坦,东高西低,除了沙滩、红树林,就是大面积的原始森林,耕地很少。
这里干旱时间长,潮水台风多,雷暴天气恶劣,受自然灾害的影响,人烟稀少,清初才有村落出现。
憋屈了两年,这回总算逮到一个出气和露脸的机会,渡边自然不肯错过。接到下河边宪二的命令后,他催兵连夜赶到草潭埠,和从涠洲岛过来的佐佐木中队合兵于一处。
佐佐木比渡边更为骄横,但比渡边精明得多,他从情报中得知先遣营的人数、行军线路、速度以及作息时间,准确推算先遣营将于拂晓前到庙老坪,若没有意外,将会在庙后的那片红树林里宿营。
平时指手划脚惯了,佐佐木罔顾了渡边的存在,以一个最高指挥官的身份,命令部队按序埋伏于埠北五里外流沙坪西侧的森林里,张开了一张半弧形的大网,等待着先遣营这只大鸟一头栽进来。
渡边的军衔是少佐,而佐佐木的军衔是上尉,相差一级,按理说佐佐木这样做,明显是越权了。但渡边临出发前,从老上司山田的口风中,了解到和他守岛的佐佐木上尉是第23军司令长官田中久一的养子,不看僧面看佛面,虽然心里不高兴,可还是忍声吞气,听从佐佐木调遣。
不悦也好,不服也罢,但佐佐木的推算能力不得不让渡边叹服。
拂晓时分,先遣营果然准时抵达流沙坪,宿营于庙后的那片红树林里,指挥所则设在那座门窗剥落的海神庙里。
一路沿着海岸线南下,没有遇见日伪军,谭非的戒备心理松懈了起来。宿营前,他并没有派出侦察小分队于周围搜索,仅是设置岗哨警戒而已。
叶征尘身为副职,又不懂得军事,只能任由谭非摆布。其实,他也懒得操这份心,因为他此时的心思,都集中在如何完成中共南方局交给他的任务上。
不过,凭着一个高级特工灵敏的嗅觉,似乎感受到这里的气味有点异样,除了海风拂面而来的腥咸味,还有一种压抑感的味道,怪怪的,但他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