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煜一听,后悔不迭,暗骂自己笨,若是早两三个月问起这事就好了。其实这也不怪他,有谁想到小池里能钓到鲸鱼呢?
日军集结50万兵力,减去华北的日军,则意味着在湘桂线作战的日军有30多万,比在华北战场的日军多出一倍多,如此,驻守湘桂边的国军能扛得住吗?
毋庸置疑,日军尚在集结之中,这份情报若能及时地送出去,还是有价值的,至少能让国军知道日军的企图,作出一些有效的补救措施。
问题是如何将这份火急的重要情报送出去呢?如果现在自己手里有一部电台就好了。
杨汉光和钟鼎酒饱饭足后,辞别而去,陈煜却是陷入苦苦的思索之中……
想潜入日军电台室发报绝对不可能,想逃离涠洲岛绝对不可能,唯一可行的方法就是让渔民从海面上带出去。
日军为了达到长期占领涠洲岛的目的,在岛上实行保甲制,凡是出海捕捞的渔民,必须登记在册,只准在近海作业,早上领牌出海,晚上回岛交牌,若有逾期的,个人治罪;若有逃走的,家属就会遭到日军杀戮,所以,六年来,无人敢逃出日军的魔掌。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以郑海鸥为首的渔民们抱成一团,不愿把捕捞到的海鲜贱卖给岛上的日军,暗里在海上达成交易,把好货卖给从北海过来的鱼贩子,每天船里只留下一些不值钱的鱼虾,回岛交差。
海上交易这事儿,当然是在极其秘密的状态下进行的,即使岛上居民知道,也会守口如瓶,怕的是受到日军严厉的惩罚,还封锁了海上生路。
这一秘密之事,是一个叫白珊瑚的寡妇告诉陈煜的,这个可怜的女人,日军第二次登陆涠洲岛,丈夫戴刚玉在守岛战斗中被打死。
翌年一月份,涠洲岛沦陷后,她又遭到鬼子强奸,如果不是膝下有一对呱呱待哺的儿女,她早就跟着丈夫去阴曹地府了。
陈煜上岛后,让当地维持会在一块空旷之地盖了一座小茅庐居住,刚好与白珊瑚为邻,他非常同情这个女人的不幸遭遇,下班后回家,乘她不在,经常在她的门口偷偷地放上一些米油鱼肉之类,周济这一家子。
第一次,白珊瑚看到这些东西,以为是岛里哪个好心兄弟的善举,自是心存感激。要知道,这些东西对岛里的老百姓来说,算是奢侈之物了,大多数人都是以番薯或者香蕉之类充饥度日。
可一而再再而三,她就觉得奇怪了,岛上的兄弟都是有上顿没有下顿的,哪有这么阔气?
为了弄清楚这个人是谁?她特意躲在香蕉林里偷窥,结果让她大为吃惊,给自己雪中送炭的人竟然是汉奸邻居。
虽然她觉得这个汉奸有点斯文,面相和善,不像是一个坏人,但她对鬼子和汉奸的仇恨,可谓刻骨铭心,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消逝而磨灭。因而她把这些东西一古脑儿地丢入陈煜的家里,并痛骂了他一顿。
真正让她改变对陈煜的看法是儿子中暑之后,岛上原来是有郎中的,因日军三次入侵,一万多岛民逃走了一大半,郎中也逃光了,剩下的几千人若是生病什么的,只能是听天由命。
儿女是娘的心头肉,看到儿子发高烧,恶心呕吐,大量出汗,手脚不时地抽搐,白珊瑚惊得魂儿都快没了,可一个妇道人家,除了哭哭啼啼,又有什么方法呢?
听到白珊瑚凄惨的哭声,陈煜大吃一惊,过来探看究竟,知道情况后,忙给小孩诊脉。
“孩子是中暑了,我懂得一点医术,应该没事,你去割一把韭菜回来。”
陈煜一边说一边把小孩移到通风的地方,剥下衣服,一边用湿巾给他敷额抺身,一边吩咐着白珊瑚。
待白珊瑚取来韭菜,陈煜捣烂,揉出汁水,滴入小孩的鼻孔里,间隔几分钟一次,直到小孩从昏迷状态清醒过来才停止。
然后,他教白珊瑚继续给小孩物理降温,而他去山里采来竹叶、藿香、青嵩等草药,煎汤给小孩服下,早晚一次,几天后,小孩体温正常,康复如初了。
有生以来,白珊瑚第一次向别人跪下叩恩,她把陈煜当成了下凡转世救苦救难的大菩萨。
有热心的邻居见他俩年纪相当,想摄合两人在一起,但这事被陈煜拒绝了,因为他知道,自己从事的是一种高危的职业,身份已经暴露,一旦失去了利用的价值,鬼子随时会将自己杀害,说不准是明天、后天……
同是天涯沦落人,他不想把不幸与痛苦,再一次地降临在这个女人的身上。
虽说陈煜拒绝了这门亲事,但从这之后,在生活上更加无微不至地照顾着白珊瑚一家,这让白珊瑚感到很迷惘。
凭女人的第六感官,她觉得这个男人似有难言之隐。
在她的追问之下,他不得已地向她敞开心扉,说出了自己的境况与苦衷。
她一听,抱着的不仅是报恩之心,还有崇敬之意,她识书不多,却听过太多太多的英雄故事,横刀立马,气吞万里如虎的英雄固然让人敬仰,但孤身陷于敌营与狼共舞的英雄一样是可歌可泣的。
他不是汉奸,更不是懦夫,她暗暗地感到庆幸,遇上了一个值得自己付托爱心的人,成不成亲无所谓,只要相互信赖倾诉人生就足够了。
而陈煜的想法更是显得单纯,他只是想凭着一己之力,帮她撑起这个在风雨飘摇中的家。
有道是寡妇门前是非多,在外人看来,他俩已经是一对不是夫妻的夫妻,孤男寡女,瓜田李下,想避开嫌疑是不可能的,嘴巴长在别人的身上,由别人去说吧,不需要解释,更不能回怼,其实在这些好事者中,绝大多数人是怀着善意的,真心希望他俩能够走在一起。
流言蜚语,对白珊瑚而言,反而起着保护作用,岛上一些宵小之徒,见到她和一个汉奸打得火热,不敢萌生邪念,上门滋事生非。
还有一个好处就是促使两人越走越近,成为一对无话不谈的情侣。平常里,他们都是一起吃饭,陈煜一回家,准能吃上热气腾腾的饭菜,享受着不是一家人胜似一家人的温暖与乐趣。
若是陈煜有酒局,即在自个儿的家里开灶,白珊瑚一律不掺和,带着小孩躲得远远的,一则是她痛恨鬼子,另则怕鬼子酒后乱性,糟蹋自己。
等鬼子们走后,她才过来打扫卫生,清洗盘盘碗碗,每一次都是这样。
“煜哥,喝醉了吗?我给你冲一碗糖水解酒。”白珊瑚见陈煜傻了般,没啥反应,冲了一碗糖水端过来,关心地问。
“我没醉,妹子,曾经听你说过,郑海鸥他们在海上可以把鱼卖给北海渔民兄弟,这是真的吗?”陈煜接过糖水,并不喝,放在八仙桌上。
“你问这个干嘛呢?难道你在酒桌上对鬼子说了这事?”王珊瑚一听,忐忑不安。
“怎么可能?我即使是浑人一个,也不会出卖这些敢于和鬼子抗争的好兄弟。实话告诉你吧,鬼子又准备打广西了,我想把这个重要的情报送出去,但不知郑海鸥这个人是否可靠?”
陈煜刚才想出了一个把情报送出去的方法,即是由郑海鸥转给北海的渔民,然后送给在北海居住的虎山行。
他是虎山行的内侄,雷城沦陷后,松下和胡不归软硬兼施,逼虎山行出任雷州维持会会长,他一边稳住松下和胡不归,一边出主意让虎山行搬到北海避祸,因为1940年10月国军驱除广西的日军,收复了失土,为了防备日军卷土重来,加固了沿海防线。所以说,相对别的地方而言,北海还是比较安全的。
虎山行依言迁到北海,松下和胡不归鞭长莫及,只好作罢。
北海距离雷城并不远,仅两百多公里,但一个是国统区,一个是日占区,似阴阳相隔,他和虎山行再未谋面,不过,还是暗中保持着联系。
他知道,虎山行和国军第四战区司令长官张发奎私人关系不错,情报若让虎山行转呈,张发奎必是不怀疑情报的来源,会引起重视的。
现在的问题是,郑海鸥是否可靠?能否将情报转给北海的渔民?
“你呀,吓了我一跳。”白珊瑚绷紧的神经松驰下来,用手轻拍心口,应道:“他是我丈夫的好兄弟,绝对可靠。”
“那太好了。”陈煜闻之大喜,将杨汉光和钟鼎所说的一号作战内容,整理成一份详细的情报,写好后,他将纸笺卷成细管,塞入一节竹管里,用蜡封好入口,交给白珊瑚。
日军第二次登陆是在1938年9月20日凌晨4时,从日本军舰起飞一架飞机在岛上盘旋侦察,同时两艘日舰从南湾港口开往盛塘村横岭角沟门海面抛锚。
三个小时后,日军乘登陆艇从沟门登陆。
当时驻守涠州岛的仅有三十多人的警卫队,十来个乡兵,还有受过兵训的百余名壮丁,驻于龟岭,武器大部分是法制九响毛瑟枪,土造七九步枪。
类此一支装备简陋的民团,根本阻挡不了日军的进攻,一接上火,就被日军机枪撂倒二十多人,尤其是在日军的炮火轰击下,死伤过半,活命的只好弃枪而逃,混于难民队伍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