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五色涉世未深,阅历还浅,不晓得当铺是一个披着合法外衣的黑道行业,自恃人多,又有盒子炮在身,想砸了这个鸟店,挽回面子。
然而,待双方厮杀起来,他才知道自己的无知。
护院们听到有人在大堂寻衅滋事,即抡刀抄棍,杀将出来,加入战团,还有几个护院迅速地占据了有利的位置,举枪瞄准,随时应付意外的情况出现。
优劣立判,不上几十个回合,云五色和亲兵被护院们打得脸青鼻肿,遍体鳞伤。
待逃回营地,云五色不敢如实禀告,而是加油添醋,说这个当铺是一个黑店,以假换真,他理论几句,就被护院们一顿刀棒打了出来。
陈福祥一听,气得暴跳如雷,匪性大发,命令云五色夜里带兵血洗这家当铺。
强盗都是风高放火,月黑杀人,云五色也不例外,更深夜静时,他带着一队绿林军,个个一袭黑衣,悄悄地包围了鸿发当铺。
骗开大门后,他们蜂拥有入,逢人就开枪,从大堂杀入里屋,不留活囗,速战速决。然后,将当铺里值钱的东西抢劫一空。
为了掩盖其罪行,临走前,云五色丧心病狂,往尸身上泼上煤油,一把火烧了当铺。
周世骁闻讯,带着民军赶到现场,见贼人遁去,即命令官兵救火,免得危及全城。
时值寒冬,北风凛冽,飕飕哽咽,火借风力,犹如赤龙乱窜,愈燃愈炽,而塘池干涸,难以取水,几百名官兵和市民们折腾到天亮,才灭了这场大火。
鸿发当铺和围边一些民房已被大火焚成灰烬,残墙断壁间,冒着轻烟,焦尸的味道扑鼻而至,臭不可闻。
陈发初等人察看现场,从遗留的弹壳上分析,贼人所持的枪支是汉阳造,这里海岸线长,又靠近广州湾租界,搞到枪支并非难事。但在十多分钟里灭了一个拥有十多个护院的当铺,一般的民间组织绝对没有这种实力,仅凭这一点,就排除了仇杀的可能。
“必是绿林军干的,自从他们进驻以来,天宁寺一带抢劫、强奸的事儿屡有发生,这帮王八蛋,连尼姑都不放过。”回到军政部,周世骁恨恨地骂道。
“陈福祥是本地人,在雷州的势力很大,据我所知,近几天他活动频繁,和陈炳炎、陈秉初、陈学谈、支援纶、陈彪奇、李公泰等人来往甚密,这些人都是地方实力派,或有所图谋不轨,若是借此案攻讦,大造舆论,必是陷我等于不利。”陈又民比较警觉,不无担忧地道。
“怕个鸟,又不是咱们干的,兔子逼急了还咬人呢,大不了不当这个破官,灭了他们,为民除害,然后咱们去琼崖投奔黄明堂将军。”周世骁愤然地应着。
此时,陈炯明由副都督转正为大都督,任命黄明堂为琼崖招抚使,驻军于琼崖,有了这一靠山,难怪周世骁有恃无恐。
“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凡事要讲究策略,假如陈福祥等人真的是倒打一耙,把屎盆子扣在咱们的头上,那咱们如何应对?所以说,这个案子要尽快查个水落石出,不然,咱们如何洗白自己?如何向雷州百姓交代?”
陈发初坐下来,喝了一口热茶,继续道:“现在南北战况不明朗,敌对势力蠢蠢欲动,为续命大清王朝,试图扼杀革命。如果咱们不用铁的手腕,严厉镇压这些残渣余孽,革命就难以成功。”
“大道理是这样的,但操作起来有一定的难度,陈姓在雷州属于第一大姓,人多势众,且宗亲观念强,一旦受人蒙蔽,就会鼓噪起来,届时恐尾大不掉,不如咱们先下手为强,只要灭了绿林军,他们就不敢起觊觎之心。”陈又民说出自己的想法。
“二哥说得对,绿林军如此恣意妄为,分明是不把咱们放在眼里,既然安置不得,迟早必有一战,与其拖延时日,倒不如快刀斩乱麻,借这个案子举事,把它连窝端了,免得留下祸根,反受其害。”
周世骁非常赞成陈又民的计策,也在旁劝说着陈发初。
陈发初一听,默不作声,起身踱向窗口,一阵寒风吹过来,他感觉到有点冷。窗外的大街上,小贩们的吆喝声不绝于耳,他知道,小城出了这等惨案,他们不是不害怕,而是为了下一顿能吃上一口热气腾腾的饭菜,不得不出来摆摊。
自从他们入城出榜安民那一天起,经过一番整顿,地方没有糜烂之惨,百姓免遭抢劫之慌。假以时日,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不是不可能。
偏在这个时候,陈福祥现身讨说法来了,他原是一个黑道老大,后加入雷州“三点会”,在官府的通缉下,走投无路,被迫率众举事,在徐闻山一带活动,成为继周世骁之后的匪首。
不过,他比周世骁幸运,因为此时清廷处于风雨飘摇之中,义军四起,官兵顾此失彼,分身乏术。而地方巡防营兵力不足,难以围剿,以至他得以当上混世魔王。
他的部队虽然打着反清的旗号,但没有杀过一个清兵,而是躲在山林里,打家劫舍,杀人放火,强奸妇女,剽掠商旅等,无恶不作,比土匪有过之而无不及,口碑极差,这就是雷州乡绅宁愿派出代表寻找革命党人也不愿邀请绿林军入城的主要原因。
当时,陈发初通过陈伯常等人,自然了解到他们不是善类,欲一举灭之,但顾虑到他们人多,而自己初来乍到,人心不稳,一旦打起来,胜负就难以预料,到头来,遭殃的还是老百姓,再说,他们曾经打出反清的旗号,若是剿之,万一军政部有人袒护陈福祥,自己岂不是犯下了“残杀义军,破坏革命”的罪名?
基于这些顾虑,他装出极大热情的样子,稳住陈福祥,将绿林军安置在天宁寺旁的山岭上驻扎,那里比较偏僻,人烟稀少,只要绿林军稍为收敛一点,就不会影响到市民的安居乐业。随后,他具文上报军政部,并抓紧时间整编民军,筹备武器粮草,以做好应变准备。
绿林军入城后,果然匪性不改,经常三五成群进入城中心,他们肩扛刀枪,吃喝嫖赌,欺男霸女,闹得人心惶惶,怨声载道。
受到各界人士的诘问诘责,陈发初心里颇是难受,真后悔自己当时的优柔寡断,但事至如此,军政部的批示迟迟不见下来,他除了饬令陈福祥管束好部下外,也是感到无奈。
其实,他并不知道,乱世之秋,且不说雷州,就是整个广东乃至全国独立的省份,都遇上了这种十分棘手的难题。
广东军政府成立之初,前清总督张鸣岐曾经预言,革命党人得权三日后就会垮台。这不是危言耸耳,广东宣布独立时,银库空空如也,仅剩余一万多块现银,显然是张鸣岐卷款而逃。
财政拮据,而军饷支出庞大,以广州为例,有51支民军,人数将近15万人,财政司每月的支出大概是23万元,其中军费占了十之七八,如果这样下去,毫无疑问地,军费会在财政上拖垮新生的军政府。
为了精兵简政,减轻财政压力,军政府将一部分民军编入陈炯明的循军;一部分民军参加广东的北伐军开赴南京;还有一部分民军编入了警卫军,参加剿匪。
剩下大部分民军,就地裁散,自愿裁散的,经孙中山批准,发给功牌,裁散之后各回原籍,凡是士兵,发给一个月的军饷作为遣散费;凡是队长级别以上的军官,发六个月的军饷。结果,单这笔遣散费就花了一百多万两银子。
被裁减的民军,一部分人回家后,重操旧业,安分守己,而另一部分人因为没有土地或者本来就是地痞惯匪,又啸聚于山林,打家劫舍,从而增加了地方剿匪的难度。
雷州的状况和广州近似,柳谦等人卷款而逃,留下的是一个空壳子、烂摊子。幸好,还有雷州口的税收和商会的捐款,才勉强维持一个政府机关的正常运作,若是留置绿林军,一下子增加几百号人,吃喝拉撒,那就显得困难了。自然而然,这种结果不是陈发初等人所愿意接受的,但此事又是如鲠在喉,一筹莫展。
终于地,军政府的批示下来了,旨意是让陈发初根据雷州的实际情况及财政能力而定,能收编则收编,若是不能收编,就地遣散。
按军政府的批示,陈发初以财政入不敷出为由,意欲将绿林军遣散。陈福祥一听,暴跳如雷,放出狠话称,若不妥善安置,他就不会甘罢善休,言下之意,不排除使用武力,拼个鱼死网破。
为了顾全大局,陈发初无奈,只好做出让步,保留绿林军一些素质较好的官兵,编为一个营,移驻西厅渡,其余的遣散返乡,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
陈福祥仍是不同意,说若是遵军政府的批示,民军、巡防营、民团局,也应在裁减名单中,凭什么只裁减他的部队?
按他的意思,解散巡防营和民团局,由民军和绿林军组成一支新军,共同治理雷州。这一建议,当然遭到了林穆平和李慕之等人的强烈反对。
几轮协商无果,裁减之事陷入僵局,双方互不相让,剑拔弩张。看来,除了武力解决,已经没有了回旋的余地。
“厮杀固然不可避免,但时机尚未成熟,还是忍一忍吧,这么多天都忍过来了,不急于一时。待破了这个案子,假如真的是绿林军干的,咱们就借着缉拿凶手的机会,一举灭了他们,这样,既见得师出有名,又来个出其不意。”
陈发初沉思了一会儿,转过身缓缓地道。
“大哥既是拿定了主意,这事暂且缓一缓,其实,绿林军在明处并不可怕,凭实力,他们根本不是咱们的对手。怕的是那些躲在暗处的私党,这些人朋比为奸,上跳下窜,想搞什么阴谋诡计?我们无从知道。若是依我之见,先把陈炳炎控制起来,因为他是一个头号危险人物,这样,咱们就消除了一大隐患。”
陈又民仍是不放心,一再提醒着陈发初,并说出一计,但陈发初不采纳,应道:
“陈炳炎从陆军速成武备学堂毕业,当过新军,又当过雷州公局局长,在军政两界有些关系,若是贸然软禁了他,必是招来非议,也会引起陈福祥等人警觉。其实,只要陈伯常和蒋玉衡一如既往地支持我们,这些人就是阴沟里的泥鳅,掀不起风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