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坡圩逢圩日是农历二、五、八为圩期。
这里商铺林立,有油行、饭店、旅舍、商铺、烟馆、赌场、当铺等,商品主要有食盐、五粮、三牲六畜。土特产、日用品,甚至有走私的洋纱、洋布、西药、煤油、钨砂等。
一逢圩日,卖药的、算命的、唱戏的、杂耍的,形形色色。生果、小食、糖水、粥摊,应有尽有。
因这一带村庄密集,赶圩的人从四面八方而来,集市上人头攒动、摩肩接踵,挺热闹的。
这两天不是逢圩日,街上冷冷清清。与其说是街,其实是一条官道从圩中央贯穿而过,有一段约三里长的路面,铺上青石,一些地方留着车轮辗压的痕迹,见证着历史的沧桑。
周飞深知金蛟是一只老狐狸,生性多疑,狡诈善变,因而他不把自警团埋伏在官道两侧的山坡上,而是隐藏在圩内的商铺、民宅里,并让士兵化装为临街商铺的老板,照常开门营业。
为了迷惑金蛟,他叫上几个士兵穿着旧衣,洒水扫街,监视着街口西的动静。
在一间饭店二楼的临窗位置,周飞正在悠然自斟,八仙桌上,有一大碗猪杂汤、一盘牛肉和一壶白酒。
“我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旌旗招展空翻影,却原来是司马发来的兵……”
他是南方人,却能哼上几句京剧,一边眯着眼,一边用筷子轻敲着瓷碗,有点节奏感。
候等了一宿,出于报复的欲望,他却是没有一点困意,因为他相信,金蛟若不死在日军枪口下,一定会从这条线路撤下来,只要耐心等待,就有意外的惊喜。
哼罢,他挟起一小段粉肠往嘴里塞,黄牙一咬,“扑”的一声吐出来,怒道:“这个死胖子真是瞎了眼,把屎肠当成粉肠,糊弄本帅。”
“爷,那就赏给我好了,我最喜欢吃屎肠。”在旁伺候的跟班包丁咽着口水,涎着脸皮乞求道。
“狗日的,你吃了九大碗米饭还似饿鬼投胎,食量比猪八戒的大,养你都养穷了,快端去门外吃,别让我见了恶心。”周飞骂罢,把那一大碗猪杂汤赏给了包丁。
这个包丁,身躯伟岸,肌肉鼓鼓的,宽大的腰带上,插着两支德国造的镜面二十响,煞是威风。
他食量大,力气也大,别看他长相是傻乎乎的样子,武功却是不错,十个八个汉子都打不过他。
“屎肠也是肠,糟蹋了可惜。”包丁陪着笑肠,过来端起猪杂汤就往门外走。不料,刚到门口,就和来人撞个满怀,瓷碗应声而破,猪杂汤溅于一地。
如果是别人,包丁就不依不饶了,可来人是自警团团长施大忠,他不敢得罪,只得自认倒霉。
“县长,你真的是料事如神,他们果然过来了。”施大忠不理会包丁,急着向周飞汇报。
周飞一听,拿起望远镜,从窗口往街西望去,见到一彪人马慢吞吞地走过来,东张西望,神色紧张。
“这是金蛟的先头部队,放他们过去,不要打草惊蛇,看到我的信号弹,二营阻击敌人的先头部队,三营封住金蛟的退路。”周飞转过头,命令道。
“是。”施大忠行了一个军礼,告辞而去。
他曾是国军151师温淑海旅的一个营长。
1938年,日军登陆大亚湾,驻龙岗、坪山一带的151师温淑海旅,被在坝江、小桂港登陆的一支日军向叠福出沙鱼冲侧面包抄。
温淑海闻风而逃,退入英租界沙头角,结果被英兵缴了械。
群龙无首,该旅散兵游勇,四处趁火打劫。施大忠在“马栏头”枪杀了两个逃难的商人,抢到财物逾万元。带着残部携械逃回老家,在惠州甲子沙镇隆一带祸害百姓。
不久,在惠宝抗日游击总队的打击下,无处藏身,只好投靠了周飞,成了周飞手下的一员干将。
独眼彪按金蛟所嘱,分兵三路,沿官道搜索过来,他居中队,进入豆坡圩,见临街商铺营业,没看到什么破绽,便大胆而入。
“兄弟,夜里有没有什么部队来过这里?”他还是不放心,问着一个扫街的汉子。
“好像有,不过天亮前走了。”那汉子连头都不抬,漫不经心地应着。
听到这话,独眼彪彻底地放心了,一面派人向金蛟报平安,一面带队穿街而去。他的想法是,过了豆坡桥,估计就安全了。
站在圩外高地上的金蛟听到信使的禀报,又见圩上的民宅冒出袅袅的炊烟,就不再狐疑,催动部队加大行军速度。
喜欢暗算别人的金蛟,这一回终于遭到了周飞的暗算。
吕一品出身于军统培训班,善于伪装,也善于识破别人的伪装,入圩时,他看到每一间临街商铺里都没有女人和孩子,而且这些“老板”们个个鼠头鼠脑,没有市侩的嘴脸。
越看疑心越大,越想越是觉得情况不妙,他命令部队停止前进,假装犯烟瘾,带着军统便衣队进入烟馆,出其不意地控制了里面所有的人,一搜,果然搜出枪支弹药,审问之下,才知道自己进入了周飞的伏击圈。
吕一品大惊,命令手下用匕首捅死这些自警团的人。然后,若无其事般地出来,在金蛟耳边嘀咕了几句,金蛟一听,急令部队散开,往后面撤退。
周飞在望远镜里看到这一情况的变化,知道露了馅,赶紧打出信号弹,可是有点迟了,吕一品带着便衣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分别扑入临街商铺,杀死了化装的敌人,从而控制了圩西两侧的临街商铺,并利用交叉的火力,阻击从民宅和别的商铺杀出来的敌人,掩护部队退向街口。
施大忠过去打日本人不行,现在打中国人却是内行,他待独眼彪的中队过去后,率领自警团三营从圩北绕到金蛟部队的后面,对方一入圩,他们就迅速地占据官道两侧的山坡,切断了对方的退路。
打不出去,只好又退回来,两头受敌,这种窝囊气谁受得了?金蛟气得几乎失去了理智,想豁出去和周飞拼命。
在这节骨眼上,还是吕一品比较冷静,指挥部队避开两头,进入民宅区,和自警团打巷战,向圩北方向突围。
第三中队和军统便衣队以轻武器见长,配有一定数量的轻机枪、斯登式冲锋枪、卡宾枪等,杀伤力很大,尤其是打巷战,占有很大的优势。
还有这些官兵,大多数人曾经喋血江湖或混迹于街头巷尾,对巷战并不陌生,所以打起来得心应手。
自警团以逸待劳,恃着人多,围追堵截,也不见得有颓势。一时,双方打得难解难分。
过了豆坡桥的独眼彪,听到后面响起激烈的枪声,方知上当,叫苦不迭。他急红了眼,带着中队杀个回马枪,拭图为后面的部队解围。
然而,负责打阻击的自警团已经封锁了桥头,密集的火力压得独眼彪中队根本抬不起头来。
几次冲锋未果,还死伤了一些人。独眼彪感到束手无策之时,瞥见一株老榕树下停放着两辆牛车,忽地有了主意,命令手下往牛车里装土石,架设机枪,然后,倒推着牛车上桥,士兵猫着腰跟随在后面。
这招真绝,在两辆“土坦克”掩护下,独眼彪中队杀过豆坡桥,开始反击。
独眼彪打得性起,手抱机枪,冲在前面,其手下见状,岂敢畏缩?嗷嗷叫地跟上,顿时,杀得自警团二营溃不成军,争相逃命。
周飞得知金蛟的先头部队击溃二营,一路杀过来,不由心慌,忙命三营阻击,这样一来,在很大程度上减轻了第三中队的压力。
不过,情况不容乐观,自警团二营的残兵败将逃入圩内,加入巷战,使吕一品向圩北突围计划几近搁浅。
如果仅是第三中队的人马,也许早就夺路北去,问题是金蛟随队,尤其是侯山花躺在担架上,由士兵抬着走,目标大,行动不便,吕一品不得不派出一小队掩护。这样一来,只要敌人咬住担架队,部队左冲右突,就是脱不了身。
前面一时受阻,金蛟等人只好躲入一座民宅里,以便避开巷里的流弹。
看到抬担架的士兵相继中弹倒下,侯山花不忍心了,含泪对金蛟道:“蛟哥,不要理我,你带着部队突围吧,不然,咱们一个都走不了。”
“我不能丢下你呵,要死,咱们死在一块。”这个理儿,金蛟懂得,但他脸有难色,更多的是不舍。
“为了一个女人,搭上几百个官兵,就算我能活着出去,也会遭到报应的。蛟哥,既然你不听,我只好先走一步了。”侯山花掏出佩枪,指着自己的太阳穴。
“山花,别,别这样,我听,我听你的。”金蛟知道侯山花不是吓唬他,惊得不知所措。
“我想周飞不会为难我的,你出去后,再想方没法救我回来。”侯山花象哄孩子一样哄着金蛟。其实,一个男人如何惩罚背叛自己的女人?她心里也无数。
“司令,夫人说得在理,这样吧,我留下来照顾夫人,只要你和部队在,谅周飞不敢为难我们。”高轩见侯山花如此深明大义,顾全大局,十分感动,当即表态道。
“好兄弟,有你在夫人身边,我就放心了。你转告周飞,他若是敢动你们一根毫毛,我就灭他九族。”金蛟动情地握住高轩的手。
因情况危急,部队存亡在于一瞬间,不容得儿女情长,金蛟俯下身子,亲了侯山花一下,然后一咬牙,扭头冲出民宅。
没有了担架的拖累,部队如释重负,变得灵活机动,迅速扭转了挨打的状态。
独眼彪不是呆人,率部避开自警团三营,冲入民宅区,沿着枪声密集的方向,一路猛冲猛打,终于和第三中队会合在一起。
然后,两军合力,杀出包围圈,朝犁头插方向败走。
陆文心率领后续部队赶到荔枝山时,得知金蛟已经败走犁头插,转道杨柑圩,去了下六。
因豆坡圩有周飞自警团一个营驻守,故他不想绕道而行,而是命令部队在荔枝山扎营,以便配合金蛟日后的反攻。
豆坡圩一战,周飞虽然没有击毙或活捉金蛟,未免有点遗憾,可打死打伤了挺进支队百多人,还抓回了侯山花,也算是大获全胜了。
因犁头插一带是保安四团独立营的活动地区,他不敢再追下去,只好收兵回圩,打扫战场。
事后,他留下三营驻守豆坡圩,二营驻守洋青圩,自己和施大忠率领一营,押着侯山花和高轩等俘虏回县城。
下河边宪二得知此事,大为褒奖,并让留守部队配合他在各个乡村成立自警队。一时,周飞的势力大增,控制了大半个遂溪县。
周飞不但不为难侯山花,还送她去日军医院治疗,保住了她腹里的胎儿。
说实话,他恨死了侯山花,连扒下她皮的心都有,但有金蛟那句话撂在豆坡圩,他不敢对侯山花怎么样,因为他知道,金蛟为人心毒手狠,若是过于激怒了这个魔头,灭你九族不是不可能。
再说,世事难料,留住侯山花和孩子,等于给自己留下一条后路,这可是要挟金蛟重要的筹码,所以,他必须忍,除非金蛟死了,他才无所顾忌。
此时,他多想日军再来一次大行动,乘胜追击,扫灭遂东和遂北的抗日力量,将金蛟置于死地。
可是,他失望了,日军一号作战已经开始,第23独立混成旅团集结完毕,正在北上,向广西进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