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说谭非、叶征尘、陶旭三人日后的命运如何?
就目下之际遇而言,在短短的几天里,他们能够招募到两百多名新兵,可以说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儿。
谭非和陶旭不知这些新兵大多是共产党人暗中输送,以为是本地青军同仇敌忾,踊跃参军,不由乐得屁颠屁颠的。
他们将新兵编为两个连,由陶旭当总教官,闭环管理,进行队形、体能、战术、刺杀、射击、掷弹等项目训练。
抗战初期,面对着日军疯狂的进攻,为了缓解部队损耗的压力,新兵训练一个月甚至仅是一个星期,就上战场当炮灰了。
经过几年惨烈厮杀,国军高层意识到士兵训练的重要性,遂将新兵训练时间延长到三个月或半年,并且强调新兵入伍前,先由师管区或团管区培训一段时间,掌握一些基本技能。到了抗战中后期,国军的战斗力有所提高。
由于先遣营新兵连是在敌后组建的,新兵从未受过什么训练,三个月能否形成战斗力?亟待视情况而定。再说,张国元承诺的军饷与枪支弹药何时送到?还是一个未知数,只能一边训练一边等待。
这样一来,防线形同虚设。且不说进剿南路人民抗日解放军,连自己的小命都朝不保夕,提心吊胆,害怕日伪军偷袭,惶惶不可终日。
叶征尘长袖善舞,谋定而后动,不但教张国元的围剿计划付诸东流水,而且让国军为自己的部队培训并装备了两个连的兵力。
每每想起,他就偷乐得在梦中都在甜笑。接下来,他要集中心智,完成自己的使命。
他现在长驻于杨家,这里离龟坪不远,和雷鸣接头只不过是时间上的问题,因而他不急。一个老牌特工之所以能够出奇制胜?是因为他有着超强的定力和心算能力。
趁着这一空隙,叶征尘先去阴阳圩和蒋建新见面。年前,他把师管区仓库里那一部大功率电台偷运出来,交给蒋建新保管。
而蒋建新等人在松下的特高课缉捕下,连夜撤到阴阳圩,但电台还藏在广州湾,不知道他们现在运出来没有?
这是他最担心的事儿,如果失去了电台,即使寻找到琼崖特委和琼崖独立纵队,也没有多大意义,因为他们无法和党中央、南方局、广东省委联系,到头来还是在孤岛上单打独斗,随时面临着被敌人消灭的危险。
其实,叶征尘的担心是多余的,蒋建新在延安受训时虽然是他的学生,但鬼点子似乎比他这个教官还要多。
“我们用油布和管道胶带分别把电台和配件包裹得严严实实,装入大皮箱里,外面再用油布和管道胶带包裹起来。里三层外三层,然后绑在大船铁锚的缆绳上,若遇敌船检查,我们就抛锚泊船,电台也随之沉入海水里,敌船走后,我们起锚行船,捞起来的电台一点都不湿水。”
“你们真行,这个办法好,解决了运送电台的难题。”叶征尘一听大喜,脱口而出。
“有啥任务?请教官指示。”蒋建新一听话意,知教官必是有重大使命在身,忍不住地问。
“你呀就是急性子,任务就是保管好电台,我现在随国军先遣营驻于后步岭,若有什么行动?我会用电台或过来联系你。”
叶征尘见到电台弄出来了,并且完好无损,心上的石头落地。
给琼崖特委运送电台,只是刘少文计划里的一部分,更重要的是把党中央的电台密码本和电台人员(含电台台长,收发员,密码员、维修员等)安全地送到琼崖特委。
电台丟了还可以弄到,倘若电台人员或密码本落在敌人的手里,后果就不堪设想。
因此,“天鼓”行动计划列入绝密等级,这一代号取自天下四绝之一的“雷州换鼓”,是雷州人独特的祭雷活动,寓意为响雷兆丰年。
按“天鼓”行动的初拟方案,第一步是“开雷”:在雷鸣部队里抽出多名精悍人员,组成一支小分队打前站,越过敌人封锁线,寻到琼崖特委或琼崖独立纵队后,建立一条秘密而安全的交通线,海南的交通线段由琼崖独立纵队负责,海北的交通线段由雷鸣部队负责。
第二步是“酬雷”:交通线开通后,蒋建新等人在雷鸣部队和独立纵队的护送下,将电台和密码本直接交给琼崖特委或独立纵队负责人。
第三步是“封雷”:电台人员由东江纵队护送到南路,雷鸣部队接力护送到琼崖,再由独立纵队护送到总部。
上述方案仅属于蓝本,具体执行人可以根据实际情况修改,不主张不惜一切代价,而是灵活多变,以最小的代价完成这一艰巨而光荣的任务。
临行前,刘少文紧握着叶征尘的手,脸色凝重:“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这是李克农部长点你的将时说的,至于任务的重要性,我就不多说了,相信你会明白。”
这番话说得委婉,无啻于给叶征尘下了一道死命令。可想而知,中央领导人对琼崖特委和独立纵队的失联之事是何等焦虑与揪心!
近四年了,南方局和广东省委为此事尽了种种的努力,但在日伪和国民党顽军层层封锁之下,均是铩羽而归,无法跨越琼州海峡这一道天堑。
叶征尘不愧是李克农手里的一张王牌,刘少文不给这个任务限定时间,他就料定南方局在破解这道难题上,采取了多轨并进的方法,自己仅是其中的一轨而已。
既然电台这一环节解决了,当务之急就是和雷鸣接上头,组建小分队,横渡琼州海峡。这是整盘棋局中最重要的一步棋。
若是联系上,中央领导就可以在短时间内获悉琼崖特委和独立纵队的情况,不至于象现在这样失联而让他们焦心劳思。
另则良好的开局,对整个行动计划的顺利实施,无疑是起着决定性的作用。
告别蒋建新出来,叶征尘在林子里打了几只野鸡,拎回营地,以掩人耳目。
第二天,叶征尘对谭非说要去守备团视察一番。他是视察官,谭非自然没有异议,以大哥的姿态,派出一个班老兵护送,并让自己的义子陈督给他当向导。
陈督今年十六岁,脸上略带几分稚气。按规定,未达到参军的法定年龄,陶旭一律拒收,可陈督不甘心,赖在招兵处不走,软磨硬缠。
谭非见陈督酷似一个人,便问起他的身世,当确定他是自己的故人之子时,不禁热泪纵横,心潮澎湃……
1930年春,中原大战爆发,桂军和张发奎的部队合称“桂张联军”,从桂东分三路攻入湖南,夺衡阳,占长沙,势如破竹,前锋部队已抵湖北之境。
但在这个时候,陈济棠命令粤军第60师、61师和63师突袭衡阳,将桂张联军拦腰截断,使其首尾不能相顾。
桂张联军拥有第4军、第7军、第8军、第15军,兵力上占绝对优势,这些部队在北伐时号称“铁军”、“铜军”,打遍了大半个中国,几无敌手。
有道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在粤军面前,所谓的“铜军铁军”都是“豆腐”军,最后成为残军。
粤军于1929年在花县两败桂张联军,这一次在衡阳以三个师迎战四个军,仍是大获全胜,打得桂张联军丟盔弃甲,撤回广西时仅剩下一万余人,缩守桂林、柳州、南宁。
在衡阳之战中,谭非的营隶属粤军第60师,全营几乎打光了,副营长陈克战死。临死前,谭非许下了照顾他妻儿的诺言。
然而,事与愿违。粤军第60师和第61师并不是得胜回粤,而是奉命继续北上,在中原大战中,屡败强敌,战功显赫。
蔣介石为了招抚这支能征惯战的部队,将之扩编为十九路军,脱离了粤藉。
从此,戎马倥偬,谭非再也没有机会回广东。直到1934年十九路军在福建反蒋兵败,谭非解甲归田,才回到了老家。
在隐居期间,谭非曾三次来雷州寻找陈克的家属,但陈家受生活所迫,几经搬迁,不知所终。
陈克从黄埔军校燕塘分校毕业,和谭非搭档多年,配合默契,感情之深,自不必说。一句话概括,不是兄弟胜似兄弟。
中原大战前,陈克似乎预感到厄运降临,用竹篓背着幼儿,携带妻子回到雷州老家,交给当道士的父亲照顾。然后,他返回部队,走上了不归之路。
陈克死后,他的妻子悲伤过度,不上一年,也撒手人寰,追随丈夫去了。
留下弱儿在爷爷的怀抱里日夜悲号,哭累就睡,醒来又啼,邻人闻之,不无潸然泪下。
祖孙相依为命,犹如两片树叶在苦海里漂泊了十五年。
好不容易挨到陈督长大成人,可在一个月前的一天夜里,他爷爷给一户人家做道场时,一只老虎突然扑过来,叼走了这个苦命的老人。
一夜之间,陈督成了一个孤儿,无依不靠,心碎一地。当他听到先遣营招募的消息,就过来投军。
也许是陈克在天有灵,教他遇见谭非,让一个重情义的汉子兑现了十五年前的诺言。
谭非对陈督既怜爱又愧疚,忙教陶旭收下来,并认他为螟蛉之子,悉心照顾。
陈督自小跟随爷爷外出做道场,驱邪赶鬼,对雷州每个地方和每条路径几乎都是了如指掌,可以说是一张活地图。今天,他导向的线路就是穿过阴阳圩,抄小路去龟坪。
昨天叶征尘去找蒋建新,问了好几个路人,走的都是大道,也没穿过阴阳圩。而现在,他们在山林里穿梭,迂回曲折。尤其是到了阴阳圩,见到坟墓遍布,乌鸦盘旋,在晦暗的天色下,显得诡异阴森,不由怀疑陈督带错了路。
“不会错的,这里叫阴阳圩。”陈督指着几百亩的坟地,道。
这句话让叶征尘大跌眼镜,不解地问:“没有一条街,没有一间铺,都是坟墓,叫什么圩?叫鬼市差不多。”
“你说对了,这里也叫鬼市,一年一次,每年三月廿二,方圆几十里的百姓都来这里赶集,听说这一天阴间的鬼魂也会回来,人来人往,无人分得清哪一个是人哪一个是鬼。听我爷爷对别人说,有一次,他天未亮就赶墟,想买点肉回家拜神。不料,熟人某某的妻子比他还早,手里提着两块肉往家里赶。他上前搭讪,可这个女人不理他,只顾往前走,似是不相识。过了几天,我爷爷遇见某某,埋怨他老婆好不晓事,才三两年不见,彼此就成了陌生人。某某听后,感到十分惊讶,说他老婆去年中秋时病死了。”
“这么说你爷爷在这里撞见鬼了,真的假的呀?你可别吓唬我。”跟在陈督后面的白果,听着吓得舌头有点打结,打断了陈督的话。
“打鬼子都不怕,你还怕鬼?”班长姜三宝奇怪地问。
“鬼子是活鬼,我怕个锤子,死鬼不同,青脸獠牙的,不说我见到准会吓个半死,就是听到,小腿也会抽筋。”白果并不掩饰自己的胆怯,脚步节奏明显在加快。
叶征尘见到白果这个样子,不觉莞尔一笑。自忖这是陈督的爷爷在装神弄鬼,为了赚钱糊口,利用人们的恐惧心理,瞎编鬼话,使人们更加相信鬼魂的存在,只有这样,干道士这行的才会吃香喝辣。
明知是谎言,但叶征尘不忍心揭穿,怕的是戳中这个孩子的痛点泪点,因为在陈督的心眼里,爷爷的形象至高无上,不容得别人污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