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石岩太郎兵败退回海安的消息传至旅团司令部,下河边宪二大发雷霆,责成竹之内繁南发兵清剿,以绝后患。
事实上这个旅团长比任何人都感到焦躁不安,国民党第64军和第46军已经逼近廉江,形成一种“钳式”的反攻之势。
鉴于这种压力的存在,他将129大队和247大队布置于遂溪至吴川一带,配合128大队,以应对来自北面的威胁。
至于第70大队和248大队,虽然有两千多之众,但散布于广州湾、遂溪、海康,战线拉长,日子也是不好过。
他们经常遭到南路人民抗日解放军、雷州抗日挺进支队、先遣营、守备团、联防自卫军等抗日武装的袭击,顾此失彼,焦头烂额。
竹之内繁南初拟的作战计划是至少集结两个大队的兵力,四面合围,将雷鸣部队消灭于徐西地区,但他的增兵请求被旅团司令部驳回。
明知道自己无力清剿雷鸣的部队,但军令难违,竹之内繁南还是硬着头皮而为之。
月底,他侦知守备团一营驻地后,抽出三个中队,兵分三路,一路从下桥圩向北街穿插,堵住雷部北逃之路;一路从县城直奔迈陈圩,封住雷部南窜之路;他率领中路军,从正面碾压过去,逼向迈陈港。
同时,他电请乌石港日军派出两艘炮艇,沿着流沙湾驶入流沙港再入迈陈港,以防雷部从海上逃跑。
这种合围阵势属于常规战术,并没有惊人之处。问题是日军一个急行军,两个小时就能完成包围圈,可以说是迅雷不及掩耳。
幸好,雷鸣早就严阵以待。乐琴之战后,雷鸣从一个伪军俘虏的口供里得知,入侵西连的日军是下河旅团第130大队第二中队。虽说这股日军入侵徐西的阴谋不得逞,但一个中队区区两百多人,能够在近两千人的合围下进退自如并且从容脱身,可见它的战斗力比前年强悍得多,难怪陈桐的部队被他们打得稀巴烂。
他知道,老对手竹之内繁南吃了亏,不会善罢甘休,必是在短时间里发兵清剿。所以,他让部队和各乡镇联防队做好战斗准备,坚壁清野,一有敌情,即将老人、妇女、儿童转移到安全的地方。
另外,加强情报工作,布置警戒线,全天候监视日军举动以及海上船只,以防敌人再一次偷袭。
针对日军海陆并进、四面合围的军事行动,雷鸣命令马化龙率一连联合何麟书部,迎战北路的日军;命令卓林率联防队和二连两个排在红树林里设伏;命令贾清林率一个排和炮班乘木船藏于红树林西北面的港汊里警戒,随时拦截日军炮艇。
安排妥当,雷鸣率三连正面拒敌,边打边撤,作溃败之状,诱日军进入红树林。
红树林是雷州半岛一道景观,遍布于沿海滩涂上,密密匝匝,根系发达,素有“海上森林”之称。
前年独立营被日军困于七十二泾,就是利用红树林里面复杂的地形,打退了敌人无数次的进攻。
有了这样的战斗经历,雷鸣自然而然就有了在红树林歼敌的想法。
日伪军不知是计,只道雷部想从海上逃跑,紧咬饵儿不放,一古脑儿地钻入红树林,追至深处。
联防队员平时在红树林里捕鱼捉蟹,熟悉滩涂地形,哪块是硬地,哪块是泥潭,一目了然,故他们在红树里行走自如,神出鬼没。
卓林孔武有力,有胆有识。他手执一支三齿飞鱼叉,从一簇海榄树后蹑手蹑脚地走出,绕到一个鬼子的背后,一扎就是三个血洞。另一个鬼子反应过来,欲扣扳机开枪,却被他飞起一脚踢翻,鱼叉跟着一扎,鬼子惨叫一声就没有了气息。
经过一轮激烈搏杀,日伪军死伤多人。
至晌午,潮水涨上来了,借潮水淹敌,这才是雷鸣诱日军进入红树林的真正目的。
有的鬼子腿短,陷在齐膝深甚至半腰深的泥滩里,行动滞笨,很快被潮水吞没。腿长走得快的,因红树林深处遮天蔽日,他们辨不清方向与路径,兜来窜去,晕头转向。
只可惜涨潮的速度有点慢,以至大部分日伪军得以逃上东面海岸。与之相反,雷部和联防队则撤至红树林西南边,按事先的安排,何一荷带着船队早就在海叉里接应了,上船后向西连转移。
竹之内繁男见部分官兵未能归队,心急如焚,电呼日军炮艇顺潮驶入红树林救人。
这两艘炮艇属于中小型,排水量25吨,长18米,宽3.6米,最大吃水1.6米,采用平甲板艇型,半装甲驾驶室为半埋式结构,动力为两台柴油机,总功率300马力,双轴推进,最大航速11节,续航约300海里。
在武器装备方面,艇首安装一门80毫米迫击炮,驾驶舱顶部靠后的位置上,架上双联装九三式13毫米重机枪,无装甲防护。艇体的后半段为乘员舱,可以容纳2个步兵班的士兵,在乘员舱上方有一挺九二式“歪把子”轻机枪,同样没有防护,一艘炮艇编制14人。
对于一艘排水量仅有25吨的炮艇而言,配置这样的火力也算是够猛的了,有枪有炮,又能携带步兵,如果抗日武装没有合适的重武器,就难于接近并摧毁它。
因为它吃水较浅,适合于江河湖泊巡逻,也能在浅海游弋,所以多被日军用于南方作战。
也许是未曾遇见对手,横冲直撞惯了,日军炮艇无所顾忌,大摇大摆地驶过来。
冷不防一彪水军从港汊里杀出,为首的大将正是贾清林,只是他令旗一挥,三艘大木船和六条小渔船如离弦之箭,呈扇形向日军炮艇包抄。
这些大木船是从徐西地区征调过来的商船,比较坚固,劈波斩浪。清朝嘉庆年间,乌石港抗清首领麦有金统帅的“蓝旗军”,就是用这些大木船装上铁炮,纵横于北部湾,屡破清朝水军。
后来,随着船舶工业的发展,以风帆为动力的大木船渐渐地退出了鲸波万里的主战场,沦为民间的商船或部队的运输船。
与日军炮艇相比,除了速度跟不上外,其他性能都占有明显的优势,这个贾清林,天生是一个水军将才,他用木板和沙包,把迫击炮固定在船头或船舷上,由于沙包比较松软,有效地卸去了迫击炮后座力,故射击效果并不比在陆地差,而且对船体没有伤害。
五年后,“四野”部队横渡琼州海峡,木船打军舰,采用的就是这种方法。
先发制人,打它一个措手不及,贾清林一声令下,炮班的炮手们用手指和眼睛测距,校准炮口目标,然后填弹发射。他们都是铁牛教出来的高徒,又经过数十次的战斗,几乎都成了神炮手。
三发炮弹,两发命中,前面那艘炮艇被炸得船体倾斜,浓烟滚滚。后面炮艇的日军第一次见到木船配炮,而且威力这么大,哪敢应战?吓得在海面划起一弧水花,调转船头,开足马力,唯恐逃之不及。但还是有点慢了,一发炮弹击中右舷水线,它象一条受伤的大鲨鱼,狂奔而去。
击沉一艘炮艇,击伤一艘炮艇,还俘虏了四名想凫水而逃的鬼子。这回守备团的名声赚大了。与此同时,一连和何家军不但击退了北路的日军,而且乘胜进军,包围了下桥圩。
竹之内繁南怕下桥圩有失,断了北上之路,顾不上被潮水困在红树林里的鬼子,率南路军和中路军赶往下桥圩解围去了。
日军主力一撤,守备团二连、三连和联防队围住红树林。渔民们自告奋勇,摇着小船送战士们进入红树林搜索,清剿残敌。
远望之下,偌大的一块红树林浸没于大潮,有的剩下树冠,似荷叶田田,绿意浮于水面。其实近前一看,浅潮间地带的红树林还是比较安全的,潮水只是涨至根部。
错综复杂的地形与水系,使红树林变成为一座迷宫,残敌隐藏其中,很难发现。所以战士们剿了一天,收效甚微。
“只要鬼子还活着,他们就会走出来。” 在剿敌工作会议上,雷鸣改变策略,不再发兵清剿,仅在红树林四周布置警戒线,暗里监视,待残敌走出红树林后再予以消灭。
按逻辑推理,只要困上数天,鬼子抵不过饥饿,必是上岸寻食或逃生的。然而,雷鸣低估了鬼子绝地求生的能力。
红树林资源丰富,鱼虾蟹贝,蛇鲎龟鳖,还有鸟蛋野果等,可谓取之不竭。日本人生于岛国,喜欢生食,什么生鱼片、生肉片,吃起来茹毛饮血,狼吞虎咽。
半个月后,警戒线不见有什么动静,渔民赶海时,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料定残敌饿死抑或被潮水淹死了,因而恢复了以往赶海的生计。
无论在红树林里或者在滩涂上,周易都是个赶海高手,抓海鳗、青蟹、弹涂鱼,挖泥丁、沙虫、“海豆芽”等,样样皆能。
沿海人深谙潮汐时间,赶海赶个早,一般地,凌晨四五点他们就赶海了。
周易今天运气不错,抓到很多海鲜,篓满筐满。累了,他坐在草坪上歇歇,等潮水涨上来浮起小渔船,他才能回得了家。
而此时,一个伪军官和五个鬼子从红树林里跳将出来,将他摁倒在草坪上,五花大绑,并将一团烂布塞在他的嘴巴里。
待天黑,伪军官才给他松绑,软硬兼施:“兄弟,皇军说了,只要你将我们送到对岸,重重有赏。不然,死啦死啦的。”
周易听后,装出害怕的样子,满口答应。
船至港心,他见到渔火闪烁,知道卓林和兄弟们在这里撒网捕鱼,便大声喊起来,同时拼命划桨,船儿象一匹脱缰的野马,朝一块礁石撞去。
伪军官听懂他的喊话,忙上前夺桨。此时,鬼子们从微弱的星光下看到了前面狰狞的礁石,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为了避免渔船撞礁的危险,他们举枪将周易连同伪军官一起射杀,一个鬼子还举起船舷上竹蒿,试图调开船头。
周易身中数弹,但他并没有倒下,而是用尽最后的力气摇桨,最终地,他成功了,渔船撞在礁石上,瞬间散成碎片。
卓林和兄弟们闻声驾船赶过来时,周易和船儿已经没有了影儿,他们倏然明白,自己的保长早就做出了和鬼子同归于尽的抉择,临死之前,他以这种悲壮的方式跟兄弟们告别。
“易哥,你傻呵,为啥不跳水逃生?有咱们兄弟在,区区几个鬼子能逃得了?”卓林跪在船头上,泣不成声。
“他若是跳水逃生,说不准鬼子之中有懂得驶船的人,如果是这样,鬼子就有活命的机会。或者是,他不忍心让鬼子伤害到咱们兄弟。总之,他所想到的,也是咱们所想不到的。唉,事至如此,悲伤也没用,不如咱们打捞一下,看看能不能捞出他的尸体。”一位老渔民也是泪流满脸。
其他渔民兄弟一听,含泪忙开来,有的撒网,有的下放救生钩,有的潜水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