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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山花烂漫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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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1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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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土》连载

第一百九十二章 弃暗投明

       大浪淘沙,激浊扬清。如果说蔡辰滢是一块发光的金子,那么她的丈夫吴以珍不过是附在这块金子上的一层污泥。

       1949年4月2日,中共海府特别区委于子夜武装劫狱,成功地救出几十名共产党员和民主进步人士,吴以珍混在其中,乘乱得以逃出死牢。

       出狱后,吴以珍潜回儒万山,联络上几十个幸存的兄弟,占山为王,重操旧业。然而,羊山地区不再是他啸聚山林的天堂,共产党的势力已经渗透到县、区、乡、村。各级政府机构以及地方武装层层压实责任,扛牢责任,形成一套严密的触感性极强的联防联控机制。

       不说正规部队,就说地方武装,村有常备小队,区有常备中队,县有常备大队,只要枪声一响,入侵者就象苍蝇一样被粘在蛛网上,注定在劫难逃。如此森严壁垒,他还敢在刀刃上舔血吗?

       思来想去,觉得活路已绝,他只好改行,率部投入革命阵营,中共琼澄县委县政府考虑到他抗日有功,又携带藏枪百余支过来投诚,便委任他为县属武装中队长一职,给他一个改邪归正的机会。

       然而,对一个顽固不化的匪首而言,改造与被改造都是一个天大的难题。民主政府为了让吴以珍等人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深入细致地做了大量的思想教育工作,可收效甚微。

       过去,吴以珍占山为王多年,妻妾成群,花天酒地,是何等的逍遥自在。而现在,除了别在腰上的那把驳壳枪,可以说他什么都没有了。

       天天啃地瓜吃野菜甚至风餐露宿倒是无所谓,身边没有了美酒和女人,他简直是生不如死,无法忍受下去。

       三年失去自由的监狱生活,尚且改变不了他的匪性,遑论他现在手下还有几十个兄弟。终于地,他抗不住邪恶,匪性复发,为了掩人耳目,带着部下跑到十多公里外的敌占区,伪装国军,干起了打家劫舍糟蹋妇女的勾当。

       本以为这样一来神不知鬼不觉可以逍遥法外。不料,这一回他遇上了克星。

       史简率领独立团特务连潜入敌占区执行侦察任务,路过此地,见到国军入村祸害老百姓,怒火中烧,立即布置兵力,包抄过去。

       特务连前身即是军统的挺进大队,投共后经过几年淬火锻造,扩编为一个团,成为琼崖纵队一支劲旅。

       这股国军如此不堪打,仅一个回合,死的死,伤的伤,降的降,无一逃脱。为此,史简感到纳闷。

       经审讯,他才知道这股国军是县属武装中队伪装的,敌酋竟是当年儒万山土匪大当家吴以珍。

       由于性质恶劣,影响极坏,经中共琼崖西区地委批准,吴以珍被琼澄县人民政府公审后枪决。

       这个亦正亦邪的匪首,四年前是何等的威风。他敢于和杨开东叫板,交恶之后,一度绝了“弃暗投明”的念头,乐得在羊山地区当“混世魔王”。

       但不久,蔡辰滢通过家里人,得知吴仕伶暗中和詹松年等琼崖伪政府的高官媾和,封官许愿,意欲待日军战败,将詹松年的伪军部队收编为国军一个旅。

       这一消息着实让她亢奋不已,因为她和吴仕伶还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关系,或许看在这点情份上,吴仕伶朱笔一批给他们一条后路。不敢奢望日后飞黄腾达,只要儒万山两百多个兄弟能走上正道,她就拜佛烧高香了。

       为了打通这个关节,她给家里一大笔钱,托人上下打点。然而,吴仕伶怕遭到日本人的暗算,居无定所,行踪诡秘,因而家里人一时无法联系得上这尊大神。

       就在蔡辰滢为此事感到愁眉不振的时候,李凝霜却是戏剧般地出现了。她相信吴以珍的判断,象这样的美人儿,吴仕伶不会不怜香惜玉,除非他是传说中的柳下惠或者是从皇宫里逃出来的太监。

       假如吴以珍的判断正确,那么,李凝霜就是吴仕伶身边的大红人,只要她在他的面前撺掇一下,哪怕是美言几句,收编之事岂不是触手可及?

       有了这一构想,蔡辰滢屁颠屁颠地在李凝霜身前身后地转个不停,嘴巴象涂了蜂蜜一样姐姐长姐姐短地叫得甜叫得欢,刻意地讨好李凝霜。

       她不让吴以珍单独接近李凝霜,并不是为了争风吃醋,而是她知道吴以珍的德性,孤男寡女,瓜田李下,他受不住李凝霜的色诱,必是干出霸王硬上弓自毁前程的蠢事。

       有道是色字头上一把刀,哪个男人能容忍别的男人玷污了自己的女人?何况,吴仕伶手握大权,头盔上能戴得了绿帽?将军之剑可以不斩苍蝇,但斩杀鼠辈,绝不留情。

       当然,她不知道吴仕伶为了收编儒万山土匪,愿意以自己女人的肉体喂饱吴以珍,以达到他武力扩张的军事目的。

       她能言会道,极力渲染儒万山土匪的英雄本色,诸如不接受日伪军劝降,不接受吴克之部改编,坚持抗战,精忠报国等等,说得声泪俱下,以哀求的口吻,让李凝霜劝说吴仕伶收编儒万山土匪,使他们归附政府,为国出力。

       李凝霜听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为是一场幻觉,后经吴以珍一再拜托,才确认他们出于真心皈正。于是,她亮出自己“特使”身份,从兜里摸出吴仕伶的亲笔函。

       吴以珍展笺一看,见吴仕伶以同姓同宗兄弟之称谓大打感情牌,不由大受感动,指尖颤抖。

       一个堂堂国军少将,能够降尊临卑,与一个土匪称兄道弟,单凭这一点,就让吴以珍打心里折服,认为遇上明主了,当即他向李凝霜表明心迹,愿意接受吴仕伶收编。

       不过他知道,吴克之的部队可不好惹,若是知道他投靠了国军,必是发兵过来围剿。顾及于此,他和李凝霜签订的协议一直处于高度保密状态之中。

       直到七月份,时机成熟,准备就绪,他才按吴仕伶的旨意,把部队拉至石山乡安仁墟,正式接受军统琼崖站收编。

       凭心而论,吴仕伶为了培植自己的势力,绝对没有伤害吴以珍的意思,但他不晓得吴以珍和杨开东交恶之事,以至听从琼崖警备司令部的调遣,将吴以珍部调往澄迈县金江镇布防,结果中了杨开东的“调虎离山”之计,钻入圈套,全军覆没。

       至此,吴仕伶在琼西北武力扩张的军事计划宣告流产。他所依赖的儒万山土匪和挺进大队,前者被杨开东一棍子打死,后者在李凝霜和吴以珍签约的时候就易帜投共了。

       那天从双池岭突围出来,挺进大队摆脱了日军追击,随姚仁丰的手枪队来到冯塘村和美杏村一带休整。

       这里是革命老区,离儒万山琼山县民主政府有三公里远,八百米外的后山里就是雷东乡政府所在地。

       曾经,这一带的村民配合吴克之部先后两次在大桥附近伏击日军,打死鬼子数十名,缴获了大量军用物资。

       1944年9月,日军对冯塘和美杏两村实施报复式的“扫荡”和“蚕食”,十二名村民死在日军的枪口下,民房悉被烧毁。

       日寇的暴行,吓不了革命老区的老百姓,他们抺去眼泪,踩着死者的脚印与血迹,积极响应琼山县委县政府的号召,成立青抗会、妇救会、儿童团,踊跃参军,捐款筹粮,全力支援共产党领导下的抗日部队。

       他们爱憎分明,虽然痛恨“消极抗日,积极反共”的国民党军队,但得知挺进大队消灭了高玉堂的伪军中队后又和日军浴血厮杀了一场,不由刮目相看,以最大的热情,协助区政府,妥善安置这支部队吃住撒拉以及伤员疗养等问题。

       挺进大队绝大多数官兵出身寒门,怀惴一腔热忱为抗击日寇而扛枪吃粮,岂料事与愿违,他们整日在山旯旮里头东躲西藏,游而不击,有的士兵甚至连鬼子长得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他们的三任长官死于非命,固然罪有应得,可也看得出来,这是他们受到吴仕伶欺骗后以一种愤怒的方式发泄。倘若不是史简到来,估计他们早就反出琼东了。

       憋了一肚子的气,这回总算露了一把脸,他们以抗日英雄的角色切入老百姓的视野里,扬眉吐气,体验到“箪食壶浆迎王师”是一种怎样的意境与氛围。

       特别是史简,更是喜不自胜,一场误打误撞,无意之间被自己的部队所救,并且回到了“家”。既然找到了琼崖党组织,他就赖着不走了,决计趁部队陷于困境之时举事反正,将这支部队交给独立纵队,随之完成自己的使命。

       通过这段时间了解,琼崖抗日独立总队和党中央失联后,它不仅没有被日、伪、顽军消灭,反而队伍日益壮大,发展为一支拥有七千多人的纵队,自始至终地扛着琼崖的抗日大旗向前进。

       经过一番谋划,他密令随他回琼执行任务的独立营兄弟们,联络早就被他们策反了的官兵,做好武力解决特务队的准备。

       为了应对有可能出现的意外情况,他私下向姚仁丰撂明自己的身份与起义的想法,希望得到自己部队的帮助。    

       姚仁丰听后,将信将疑,但事关重大,他不敢怠慢,连夜爬上儒万山,向琼山县委县政府汇报了这一情况。

       这个时候,独立纵队第一支队收复了琼山、文昌、澄迈三县一半以上的国土,部队主力正在向临高县挺进,为的是牵制杨开东保安六团,配合第四支队执行总部关于夺取白沙乃至琼中的作战任务。

       这样一来,留守羊山地区的只有县、区属武装。由于挺进大队起义迫在眉睫,来不及请示部队,中共琼山县委书记肖映辉当机立断,于凌晨时分率县属武装近两百人进驻雷东乡政府,二区常备中队和手枪队也按事先的安排,分别进驻冯塘村和美杏村。

       一切准备就绪,是五指拾田螺的事儿了。天亮之后,史简教厨子买来几头猪几头羊,大办酒席,一则犒劳将士杀敌之功,二则宴酬手枪队救命之恩。

       至晌午,全体官兵整队入场,按大队部的通知,为了避免枪支不慎走火或出现酗酒械斗群殴等祸端,除了军官们自身佩戴的短枪,所有步枪、机枪、手榴弹等武器暂时搁置于酒席外的一块旷地上,由执法队暂时看管。

       这一通知左看右看都没有毛病,因为之前部队就出现过酗酒伤人的事件。更何况,枪支弹药在自己的视野内,有执法队荷枪实弹看守,仅一顿饭的功夫,料不至于有什么闪失。

       所以,包括特务队在内,所有士兵想都不用想,将身上的枪支弹药一股脑儿地交出,搁置于指定地点。然后八人一席,胡吃海喝起来。

       打理酒席的是区常备中队,他们化装为村民当杂工,身掖短枪,来回走动,暗中操纵着整个场面。外面,县属武装已完成了包围之势。

       国军官兵的膳宿都是分开的,军官开小灶,士兵吃大锅饭,这次也不例外,尊卑有别,军官们的酒席设在祠堂大队部里,八仙桌一字排开,史简和姚仁丰坐于北面主位,东侧是挺进大队的军官,西侧是区属干部和手枪队的骨干,双方依次入座。

       席间,觥筹交错,宾主之间有说有笑,没有隔阂感。毕竟这条命是共产党人救的,挺进大队大多数军官怀着感恩之心,对姚仁丰等人毕恭毕敬,甚至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只有特务队的人表里不一,心思莫测。

       酒过三巡,史简站起身子,豹子眼威严一扫,开门见山,宣布部队反正,弃国军而投共,语气之坚决,斩钉截铁。

       由于事出过于突然,部分军官没有思想准备,惊愕不已,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特务队副队长韦宝闻之拍案而起,指着史简骂道:“姓史的,我早就看出你是个反骨仔,吴主任待你不薄,何忍反之?别以为你在雷州杀过几个鬼子当个破大队长就可以为所欲为,要知道挺进大队是姓国的,不是你的私人武装。想投共,门儿都没有。”

       “韦副队长话粗理不粗,我等是国军,和土共根本不是一路人。既然史大队长把狠话撂在这,我等也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今天谁都别想拉走这支部队。”

       特务队第二小队队长戴竹庵恶声恶气,第一个站出来,力挺韦宝。

      “蛤蟆想吞天,好大的口气,你俩不撒泡尿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敢在大队部撒野,识相的就闭上臭嘴,今天你爷投共投定了。”

       一中队长丘崧睥睨他俩一眼,一脸鄙夷之色。听他的口吻,显然早就被史简等人策反了。

       双方剑拔弩张,从对峙的气氛上可以认定,一中队和二中队多数军官站在史简这一边,支持韦宝的只有特务队部分军官。也难怪,他们曾经是吴仕伶的“带刀侍卫”,思想顽固,投共似乎是不可能的事儿。

       还有三分之一的军官举棋不定,眼光投向坐在史简左侧的郑关耳,观其反应,另行定夺。

       “孤军深入敌区作战,没有兵员补充和后勤供给,很难生存下去,要么被日军消灭,要么饿死于荒坡野岭或病死于深山老林。为了保存这支抗日部队,我赞成史大队长的决定。”

       沉默良久,郑关耳发话了,这一开口不打紧,让特务队所有军官都大跌眼镜。

       “怪不得姓史的没任职几天就如此胆大妄为,原来是你在背后作怪兴妖,潜得好深呵,你这个内鬼。”

       往这方面一想,韦宝误以为史简和郑关耳早就串通在一起,今天布好了局,不由心里发怵,不像刚才那样气焰嚣张了。

       估计戴竹庵也想到“鸿门宴”这一层,吓得冷汗浃背。曾经有个算命佬问过他,螃蟹是怎样死的?他说是下锅死的,而算命佬说螃蟹是喷白沬死的。现在玩味起来,才明白算命佬话有玄机,旨在劝他注意言行,别犯了“祸从口出”之大忌。

       经韦宝这么一说,史简也懵了,原以为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的必是郑关耳,但想不到的是,他不但赞成,而且支持力度相当震撼,难道他真的是自己的同志吗?

       正疑虑间,只听得郑关耳对韦宝道:“不瞒你说,我不是什么内鬼,也没有资格当共产党人的内鬼,我是一个国民党员,之所以我赞成史大队长的决定,是考虑到部队在双池岭打了一仗,元气大伤,趋于绝境,若不寻求出路,不出一个月,咱们就完犊子了。这不是危言耸耳,若是不信,你们可以掂量一下。”

       “记得吴主任曾经交代过,咱们若有困难,就请杨开东杨副司令帮忙,保安六团近在澄迈,为何咱们不去投奔他?”韦宝似是不甘心,质问着。

       “杨某靠得住,母猪会上树。部队初来乍到,面临诸多困难,我和李参谋曾经多次联系了他,寻求帮助,可他未曾给过咱们一粒粮食一粒子弹。像这种冷血动物,你指望咱们投奔他有出路吗?话又说回来,如果这次不是共产党的部队救了咱们,你还有机会在这里吹胡子瞪眼睛吗?”

       郑关耳见韦宝软了下来,示意他坐下,心平气静,象一个教员一样开导着自己的学生,娓娓而道:“过去咱们在琼东打游击,老百姓见到咱们象避瘟神一样躲开,这是为什么?咱们来到这里休整,老百姓又是如何对待咱们?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咱们是一支什么样的部队,想必你们瞎子吃汤圆心中有数,我就不用多说了。现在要说的是,冯白驹的部队为什么能从三百多人的独立队扩容到今天上万人的纵队?共产党的部队为什么从三万多人的红军激增到上百万的大军?个中原因不言而喻,得民心者得天下,这是千古颠扑不破的真理。我相信,未来的天下将是共产党人的天下。所以说,咱们能在绝境之中得遇共产党人,正合吉人自有天相。如此,咱们有什么理由逆天命而不投共呢?”

      “郑副大队长说得好,其实,兄弟们早就有投共之心,苦于没有机会而已。既然两位长官都反了,我岂能抗命逆行?”

       “我小队原本是想今夜反上儒万山,自个儿投共而去。没想到这般巧合,估摸着今天是黄道吉日。”

       特务队第一小队队长唐元和机枪小队队长秦大成同时亮牌,赞成投共。

       这样一来,他俩加上郑关耳亲信第三小队长屈大坤,特务队的投共派占有压倒性的优势。

       史简见韦宝和戴竹庵默不作声,和颜悦色地对他俩道:“双池岭一战,你俩冲锋陷阵,奋勇杀敌,也算是响当当的爷们。有道是人各有志,不可勉强。既然你俩不肯相从,史某断然不敢为难。其实,只要一心抗日报国,姓共姓国都是一样。”

       “我俩受吴主任之命暗中监视你们,现在部队投共了,我俩若是返回琼东,恐有性命之忧。也罢,天意不可违,如果史大队长和郑副大队长不记恨我俩刚才过于冒失之举,我俩愿意誓死相随。”

       军统的门规韦宝是知道的,现在就算有人拿着枪逼着,他也不敢回去复命。此时,他感到恐惧,挟杂着愧疚与无奈。在没有退路的情形下,只好横下心来投共,

       戴竹庵见史简没有杀他之意,胆子也壮了一些,附和着韦宝,唯唯诺诺。

       兵不血刃,挺进大队得以顺利地改旗易帜。随后,部队经过一段时间整训,正式编入抗日独立总队第一支队,从此踏上了新的征途。

       结局说来令人难以置信,不肯投共的韦宝和戴竹庵,在解放战争时期,立场坚定,表现出色,分别成为琼崖纵队团营级军事指挥员,为解放海南岛立下赫赫战功。

       而第一个赞成投共的丘崧和他俩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抗战胜利后,他见到国民党势力过于强大,害怕共产党的部队象当年红军一样再一次走向失败,信心动摇。

       第二年春,国民党第46军兵分五路进剿琼崖纵队,他吓破了胆,叛变革命,给部队造成很大的损失。解放后,他被捕入狱,于1953年秋被人民政府枪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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