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城墙城门,凭着一身武功和对地形的熟悉,雷鸣入城几乎不费什么周折,象狸猫一样躲过日伪军的岗哨和巡逻队,在小巷里穿来绕去,最后来到了“百草园”大药房的后门。
翁临川是农讲所第六期学员,结业后受党的派遣,回雷州领导农运工作,是中共高雷地区的领导人之一。
1927年4月12日,蒋介石发动反革命政变后,大肆屠杀共产党人,大革命处于低潮时期。
白色恐怖,腥风血雨,高雷地区大批共产党员牺牲于国民党反动派的屠刀下,党的组织系统遭到敌人横刀式的破坏,彻底瘫痪,至1929年底,几近陷入殆尽的状态。
翁氏家族当官者居多,家境殷实,在雷州有一定的影响力。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后,翁临川开了一间“百草园”大药房,以掌柜的身份为掩护,重建中共南路特委雷州支部,发动群众,开展抗日救亡活动。
按预定的接头暗号,雷鸣在围墙外发出三声猫叫,里面回应二声蛤蟆叫,则是表示情况正常。然后,雷鸣翻墙过去,翁临川开门迎接。若是翁临川有事外出,就在围墙上安放一盆仙人掌。
可现在,墙上没有仙人掌,里面一点回应都没有。
危险,雷鸣第一反应是撒腿狂奔。
“站住。”围墙并不高,几道黑影身手矫健,掠墙而出,紧紧追赶,不时地在后面开枪。
附近的鬼子巡逻队闻到枪声,包抄过来,围追堵截,一时,吆喝声、狼狗声,汇合在一起,显得十分瘆人。
闲时,雷鸣虽然跟二师兄虎啸月学了一些常规的军事知识和射击技巧,但枪法欠佳,尤其是在漆黑的夜里,只能是胡乱开枪,有时瞎猫碰上死老鼠,歪打正着,却也能射杀一两个敌人。
待他逃到河边,子弹打光了,但无法靠近埠口,而是被日军追赶到南渡河的下流。
后有追兵,前是大河阻隔,而且这里的河面比埠口那里大出好几倍,茫茫一片,若没有强健的体魄和良好的水性,就不可能泅渡过去。
虽然雷鸣水性不错,但想安全地游到彼岸,并没有几分的把握,而此时身陷于绝境,没有别的选择,他只好纵身扎入河里。
春寒料峭,河水冷得很。游了一会儿,也许是过度疲劳,浸泡着冷水,顿觉肌肉痉挛,小腿抽筋,但他还是挣扎着,奋力向前游去,因为鬼子已经追到河边。
受过特殊训练的一只大狼狗发现猎物,竟跳入水里,追赶着雷鸣,样子极为凶猛。若是别人,早就惊慌失措,无力反抗,但雷鸣是个练家子,艺高胆大,遇事冷静,只见他沉入水中,脱下上衣,待狼狗游近,突然冒出水面,用上衣蒙住狼狗的头,然后,双手紧紧地抱住狼狗颈部。
遭到暗算,狼狗猝不及防,又被蒙住双眼,惊恐之下,向下游狂泅而去。
岸上的鬼子在夜里这一幕,以为跳水者肯定是打不过狼狗,狂笑个不休,坐等狼狗叼回这个血肉模糊的猎物。
过了半晌,听不到水面有动静,才意识到情况不妙,打着手电筒在湖面上来回搜索。
然而,人和狼狗已不在光柱的范围之内。没方法,鬼子们只好往河面远处打了一排子枪出出气,悻悻地返回县城。
狼狗驮着雷鸣,出于恐惧和求生本能,拼着气力凫水,直到撞在一叶扁舟上才停下来。此时,它已是奄奄一息。
“水鬼。”扁舟晃荡,船上一个男声惊叫起来。
这种扁舟很逗比,形状有点像龙舟,没有龙头,白色的船身显得轻薄而瘦长,当地人叫为“鱼跳船”,由几块长木板合成,禁不住风浪,只能在小河里游弋。
夜间,浮出水面寻食的小鱼小虾听到水响声,受到惊吓,纷纷往白色的扁舟上跳,这种不用渔网的捕鱼方式很受穷人喜欢,有的河边村庄,拥有几十条“鱼跳船”,村里的青壮年,白天耕田,夜里捕鱼,呈现一派“鱼米之乡”的景象。
“兄弟,我不是水鬼,是县立中学老师,被鬼子追得急才跳了河。”
借着水面泛起的微弱白光,雷鸣看清是一条扁舟,不由大喜,松开狼狗,双手抓着船沿。
“哦,那快点上来吧。”船夫一听,不害怕了,稳住船身,把雷鸣拉上来。
“兄弟,把鬼子的狼狗捞上来,咱俩找个地方把它宰了,补补身子。”
雷鸣把刚才的情形说了,船夫闻言,跳入河中,将狼狗淹死,抱上船。然后摇起双桨,驶向河口处,折入一条河汊,七弯八拐,最后来到一个山脚下的小溪旁停泊。
“兄弟,你叫什么名字?这里是什么地方?”天将破晓,雷鸣望着周围的陌生的景区,惊讶地问。
“我叫史简,是什么地方我哪里知道?听一些老人说,这里叫龟坪。实不相瞒,我不是本地人,而是海口儒显村人。民国28年,海口沦陷,我村遭到鬼子屠杀,死了199人,仅有27人侥幸逃脱,当时我在山里打猎,才幸免于难。”
微熹中,雷鸣看清楚了,史简是一个肌肉结实、皮肤黑得发亮的年轻人,岁数估摸着比自己大一点,脸上有一些麻子小坑,眼睛却是炯炯有神。
“啊?史大哥,不是我说你,身负血海深仇,不去打鬼子,却躲在这里打鱼,如何对得起死去的家人和乡亲们?”雷鸣听后,甚是惊讶,同情里面却挟带着责备。
“逃出生路后,为了报仇,我参加了一个自卫团,但这些人打着抗日的旗号,游而不击,到处欺男霸女,无恶不作。我忍不可忍,在一天夜里,枪杀了那个绰号“花脸虎”团长高玉山。结果,遭到了他的部下一路追杀,因在海岛上无法藏身,我从水路逃到这里。”史简怆然地应道。
“哦,看来你还是一个爷们,只不过是投错了胎。史大哥,难道你不知道冯白驹领导的独立总队吗,它是琼崖一支真正的抗日队伍?”
“不知道,只听老人说山区闹过红军,是穷人的队伍,后来被国军消灭了。”
史简的回答让雷鸣感到很惊讶,曾听翁临川说,冯白驹的队伍日益发展壮大,现拥有数千人马,是琼崖一支重要的抗日力量,象这样骋驰于海岛上的队伍,琼崖的百姓怎会不知道呢?
其实,史简和雷鸣都不知道,冯白驹的部队在国民党部队重兵围剿下,伤亡惨重,两千人的队伍打到最后,只剩下了26人,被迫从母瑞山转移琼山一带坚持战斗。
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后,国共两党第二次合作,中共琼崖特委与琼崖国民党政府谈判达成协议,于1938年底,在琼山县云龙墟将零散在各地的红军游击队改编为广东省民众抗日自卫团第14区独立队,下辖3个中队及1个特务小队,共计300余人,由冯白驹任队长。
翌年海岛沦陷,打着抗日旗号的队伍多如牛毛,龙蛇混杂,老百姓哪能记得部队的名称?哪能辨出真假?所以说,史简不晓得冯白驹,这并不奇怪。
“史大哥,别信这些谣言,红军是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队伍,也是穷人的队伍,谁都消灭不了。抗战后,红军改编为八路军和新四军,深入敌后,发动群众,不断地发展壮大,创建了无数个抗日根据地,牵制日寇大量兵力,有力地配合了国军正面战场作战。”
“这些我不懂,只知道有奶便是娘,谁打鬼子我就喜欢谁。老弟,我知道你是一个有能耐的人,若不嫌弃,带上我和鬼子干,也不枉咱俩相识一场。”
史简见雷鸣腰插手枪,觉得他大有来头,不可能是一个老师那么简单。
“好,史大哥,算你一个,我叫雷鸣,日后你叫我阿鸣好了,从现在起,咱俩在一个锅里抡马勺,跟鬼子磕到底。”
雷鸣正愁着缺少一个好帮手,现遇上一个对鬼子有着刻骨仇恨且又扛过枪的硬汉,岂能拒之门外?当即答应下来。
“太好了,今天咱俩先吃鬼子的狼狗,明天再吃鬼子的肉。”
史简一扫脸上愁苦之相,露出笑容,拴住扁舟,抱起狼狗,领着雷鸣走入一间低矮的草寮里。
两人换上干爽的衣服,史简让雷鸣休息一下,而他抱来一捆干稻草,包裹着狼狗,点火烧去狗毛,然后拖到小溪旁开膛剖腹。
实在是太疲惫了,雷鸣躺在干草垫底的地铺上,想美美地睡一觉,可辗转反侧,就是睡不着。翁临川是死或活?他不知道,蹊跷的是,古城沦陷第一天,“百草园”大药房就出事了。
从敌人设伏抓捕上分析,翁临川这么快地暴露,很明显是某个环节上出现了问题,估计是特委支部里面有“内鬼”。
这样一来,雷鸣就找不到党组织了,因为他和翁临川是单线联系,只能等南路特委对翁临川手下的人逐个甄别,清查出“内鬼”,才会派人和他联系,至于时间,根本无法确定。
现在问题是自己手里的这批武器怎么办?存放在潮湿的山洞里,时间一长,保养不好会生锈的。
思来想去,心乱成一团麻,再加上跳蚤很多,咬得他浑身不自在,他干脆不睡了,走出草寮。
“怎的不睡一会?看你累得够呛。”
史简手脚麻利,偌大的一个狼狗不大一会儿就被他弄妥了,满满的一大盆,正在支锅烧火炖狗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