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说因果是生命之树的根,那么,缘分就是它的枝叶,命运则是它的花果。
缘分对柳望月而言,太过于奢侈了,不是不想,而是不敢想,不是不相信,而是无法相信。
相比较之下,她更是迷信因果之说,什么样的树结什么样的果,任谁都无法改变。不用说别的,自己的前世今生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在她混沌的思维中,如果不是自己前世作孽深重,今生就不会沦落风尘;如果不是沦落风尘,就不会嫁给一个糟老头;如果不是嫁给大耳窿,就不会在这里居住;如果不是在这里打荔枝,就不会引“狼”入室……
诚如斯,她的人生有着太多的如果了,一环紧扣一环,使她无法摆脱厄运,从而走向与众不同的归宿。
她并不认为自己贪恋风尘,可又无法认识到使自己沉沦的真正根源,绝望之下,只好归咎于冥冥不可知的前缘与命运。
云五色说出了一句“凡事都有个因果”的话儿,不经意间,触动了她自怨自艾,自伤自怜的情怀,以至她认定自己能够和云五色在一起,也是上苍的安排。
想不到打荔枝,打下来一个小冤家。伊始,她虽然感到有点惊喜,但并不当真,仅是怀着好奇的心理寻求刺激,以偷情的方式弥补老夫少妻之间性方面上的不足,因为她见惯了风花雪月,知道男人是靠不住的,行云飞絮共轻狂,这就注定了她扮演着一个逢场作戏的角色。
然而,事情的发展出于她的意料之外,经过一段时间幽会,她在不知不觉之中爱上了这个年轻而英俊的男人,并且爱得不轻,痴迷的程度,说是如胶似漆,一点也不为过。
云五色亦是如此,柳望月是他在情感剧场里遇到的第一个女人,长得漂亮,狐媚,在午夜倾情时,她向他强推了消魂蚀骨的欢爱,使他陷入一种畸形爱情的缫绁之中。
随着感情急剧上温,两人不再满足于当露水夫妻了,经过一番密谋,柳望月以上山还香许愿为名,途中甩开老妈子和丫环,在云五色接应下,坐着早就雇好的马车,向粤西疾驰而去。
柳望月出逃时,带走了自己的珠宝首饰和私房钱。从良前,她不是名动公卿的花魁,加上行业不景气,故几年下来,攒下的私房钱并不多,清算一下仅有千多两银子,其中一部分还是大耳窿打赏的钱。
尽管如此,对当时的经济状况来说,这可是一笔可观的财富了,倘若云五色象蒋玉衡一样勤俭持家,精打细算,先做一些小本生意,摸熟行情,完成资本积累后再寻求发展。苦心经营几年,登上富豪榜不是不可能,至少能夫唱妇随,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
可是,性格决定人生,他原是一个浪荡之人,挨不得苦,爱慕虚荣,一下子得到一笔财富,本性就暴露无遗,出入讲体面,下馆子,看大戏,俨然是一个大款。
不久,在一次饭局上,云五色认识了一个名叫黄鑫的中年人,长得很丑,尖嘴猴腮,大板牙,可他的身份与他邋遢的样子极不相符,自称是某洋人商行的二掌柜。
他为人颇是豪爽,隔三岔五,邀请云五色喝酒聊天,虽然一顿饭花不了几个钱,但每次吃饭,总是有人争着为黄鑫付账,为此,云五色觉得很奇怪。
“我每年帮这些契弟赚了几万两银子,他们孝敬这点小钱算不了什么。”黄鑫似乎洞察他的心思,不以为然。
“什么生意这么赚钱?”云五色吃惊地问。
“这个世道,聪明的商人都喜欢和洋人做生意,货轮一响,黄金万两,火器、鸦片等洋货一运过来,可谓一本万利,财源滚滚。有几个小商人投资我的商行,不出三年,现在都成了大亨。”黄鑫压低声音道。
“怎样的投资法?”云五色在商行里干过几年,知道这些东西最是紧俏最能赚钱,不禁怦然心动。
“投资多少视自己的财力而定,一般是百两银子起步,上不封顶,月底按投资的金额和赚取的利润而分红,若想退出,投资者随时可以取回本金。不过,这种生意,不是谁想投资就能投资的,要经过洋人同意才行。”
黄鑫应罢,似是怕云五色给他添麻烦,即找个借口告辞。
云五色见状,心里有点不快,回家将此事说了,柳望月半信半疑,因为有投资就有风险,天下没有只赚不赔的生意,即使有,这等好事也不会砸在自己的头上,广州湾有钱人多的是,难道他们都是聋子瞎子?云五色听了她的分析,觉得有道理,也就不把此事放在心上。
过了三天,黄鑫又邀云五色去老地方喝酒,这次作东请客的是一个年轻人,名叫陈光,穿着讲究,佩玉戴金,一看就是富家少爷。
觥筹交错间,陈光献殷勤,百般讨好黄鑫。
“阿光,这次叫你多投资一些,你偏不听,人家红毛狗胆子就是大,投五千赚了千五。”金鑫以长辈的口吻责备着陈光。
“唉,怪就怪家里的老爷子脑子一根筋,说是洋人的生意,他就不肯投资。死缠烂打,他才给我一千两。”陈光叹道,神情显得无奈。
“老头子也真是,只要有白花花的银子流入自己的腰包,哪管得了什么洋人汉人?当初我念在和你带亲沾故的份上,才向洋人求情,给你讨了这个名额,若是不加大投资金额,赚多一点钱,过了这个村就没了这个店,说不准哪天洋人赚够了钱打道回府,你想再找到这种赚钱的机会就难了。”
“正是这个理,以后不能错过了,我已通过关系筹到了一万两银子,打算都投进去,要压一压红毛狗的风头才行,不然,看他神气的样子,我心里就不舒服。”
陈光似是下了决心,拍着胸脯表态,向黄鑫敬了一杯酒,喝后,似是觉得冷落了云五色,也敬上一杯,陪着笑脸道:“兄台气宇轩昂,必是大富大贵之人,一回生两回熟,入门便是兄弟,若有发财之路,日后望提携小弟一下。”
“惭愧,云某初来此地,想谋点生计,一时无所适从,见到你们赚钱如此轻松,真是好生羡慕。”云五色赶忙作揖,脸现惭色。
“呵呵,兄台谦虚了,除非这些小钱入不了你的法眼,不然,凭你和黄叔的关系,还愁赚不了钱?”陈光不相信。
“他说的是实话,有道是相聚就是缘,我也想帮他一下,奈何这几天很多人闻风而来,几乎踩破了我的门槛,他们都是熟人,而洋掌柜给的名额有限,僧多粥少,难以顾全。”黄鑫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这样一来,就教黄叔感到为难了。”陈光也跟着叹息。末了,他似是不想让云五色感到失望,征询道:“若是兄台信得过,看在黄叔的面子上,你可以在我的名下投资,赚到的钱都归你,我不取分毫,等黄叔日后给你弄到了名额,再另起炉灶。”
“这倒是一个好方法,一些有关系而没有资金的人弄到了股份名额,诚邀有资金而没有关系的人合资,双方优劣互补,一年下来,都赚了不少钱,皆大欢喜。云老弟,既然阿光肯接纳你入股,且不收你分毫,也见得他有一番情意。若是不放心,投个三头两百,权当玩玩,赚点酒钱还是觉得开心的。”
黄鑫说罢,眼光投向云五色,等待着他的反应。
云五色见陈光如此够义气,心里有了几分感动,便依了黄鑫之言,在陈光的名下投资了三百两银子,并立字为据,黄鑫当证人,三人签名画押,手续完备,没有一点破绽。
月底分红,云五色果然得到一百两。尝到了甜头,第二个月他投资五百两,又得到一百多两银子。几次下来,差不多赚回了五百两,这样一来,他和柳望月深信不疑,认为发财的机会来了。
在黄鑫和陈光的怂恿下,出于赌徒的心理,他经得柳望月首肯,变卖了珠宝首饰,加上所有家当,合计有三千两银子,一古脑儿地投了进去。
待至月底,云五色在老地方坐等了一整天,却是不见黄鑫和陈光的影子,若是以往,他俩早就在这里等候了。他觉得奇怪,去了陈府一趟,被告知没有此人。他一听慌了,又按着地址寻到黄家,才知道这个黄鑫原是租了洋人的房子,几天前就搬走了。
至此,云五色明白自己上当了,赶忙去巡捕房报案,一个华人巡捕凭着破案的经验,认定云五色是遇上四大骗术之中“风”字门的人。
因“风”和“蜂”谐音,故“风”字门也称为“蜂”之门,主犯为蜂王,当他锁定猎物后,由手下扮演着不同的角色,分工明确,按照事先拟定好的诈骗计划,一环紧扣一环,设下连神仙都难以识破的骗局,这种骗局叫“天仙局”。
这些诈骗团伙就象蜜蜂一样,倏忽即来,倏忽即散,作案手段十分诡秘,作案时间也很魔幻,经常打一枪换一个地方,让官府感到棘手,难以破案。
老百姓榨不出多少油水,他们猎取的对象一般以富商和官员为主,据说,当年有人假冒李鸿章的父亲骗了通州知县两万两白银,而且不落入法网,这一诈骗案件成了“风”字门的经典之作。
一个“天仙局”,将云五色和柳望月打回原形,被骗得一贫如洗。幸好,家里还有一些碎银,不至于一时断炊。
巡捕房破不了案,抓不到贼人,这就意味着自己的三千两银子打了水漂。绝望之下,云五色想到了华人巡捕向他讲解的四大骗术,不由邪念顿生,自忖别人用“天仙局”骗了他,那他为何不可以用“仙人跳”骗别人呢?
以柳望月的美貌,肯定有人会上钩的,问题是她能同意吗?毕竟这是不顾廉耻的事儿,云五色并不知道柳望月过去当过船妓,一时心里无底。
最后迫于困境,他还是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柳望月听后,神色凄楚,内心非常纠结。她知道,如果有别的路子可走,一个男人哪会让自己的女人干出这种不见得人的勾当?
之所以她无法拒绝,是因为活命比什么都重要,何况,她对云五色用情至深,也不忍心拒绝。
正是因为这一顺从,以至她和云五色沦为四大骗术中“颜”字门之人,玩起了一场又一场“仙人跳”的骗局。
相对而言,“捉黄脚鸡”比“仙人跳”更接地气,更为形象,那么,粤人为何称“仙人跳”为“捉黄脚鸡”呢?
原来,粤人祭祀,多以公鸡为祭品,但公鸡数量少,很难捕捉。粤人就以母鸡为诱饵,公鸡一见到母鸡,就跑过来亲热,当它在母鸡身上折腾时,被人一下子逮住,落得个当祭品的下场。
因公鸡的双脚呈黄色,故粤人称为“黄脚鸡”。